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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谦逊。只是……再名贵的鹰,剪了羽,也得栖在人家的檐下;

再烈的马,上了笼头,也得认新鞍。质子嘛——”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说到底,不过是王城多添的一口御膳,多挂的一盏灯笼。

火若太旺,灯恐自焚;

菜若太辣,舌也难咽。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话音落下,厅中静得能听见窗外风掠竹梢的沙沙声。

叶连睫毛微颤,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冷光。

再抬眼时,唇角仍是温温的弧度:

“公公金玉之言,叶连谨记。

风大处,我自会收翅;

路窄时,亦懂得低头。”

高和笑意不改,拂尘轻轻一抖,银丝在日光里闪出细碎的白:

“殿下聪敏,老奴这就放心了。”

厅里的气氛,像被拉得过紧的弓弦,只消再添一分力便得崩断。

李方清适时轻咳一声,仿佛随手拨了一下弦,将那股暗涌无声卸去。

“公公既已见过王子,”

他侧过身,袖口顺势一拂,像把方才所有刀光剑影都拢进了袖中,

“便请移步看看我燕赵的粗陋风物。

领地虽小,倒也有些新鲜玩意儿,足供消遣。”

话音未落,门外靴声橐橐。

张仪青衫落拓,手执一柄未展的羽扇,含笑而入。

先向叶连遥遥一拱手,再向高和俯身作揖,礼数周全得让人挑不出半分错。

“张仪,”

李方清抬手,

“你陪高公公四处走走。

今日天光正好,先去望河楼吃一盏新摘的云雾茶,再逛一逛东边的织坊、西头的冶炉。

午间在‘归雁楼’设下薄酒——他们新得的鹿唇羹与金丝炙鲤,公公上次来没尝过。”

高和眼底的锋锐此刻已收得干干净净,只余一团和气。

他将拂尘往臂弯一搭,笑得眼角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那便叨扰了。

老奴前次匆匆,只远远瞧了眼贵地的晨鼓,这回定要细细领略。

李大人的美意,咱家心领。”

说罢,他朝叶连又欠了欠身,语调软得像一汪温水:

“殿下好生歇息,老奴去去就回。”

叶连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李方清的侧脸,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一瞬,两人皆未言语,却像在一道无声的目光里交换了所有未尽之词。

张仪侧身引路:

“公公,这边请——”

高和踏出门槛时,回头望了一眼。

阳光正从檐角斜切下来,把他绛紫蟒衣映得越发鲜亮,像一朵盛极的紫藤,被风轻轻卷出了厅外。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高和绛紫的衣角终于在回廊尽头消失。

叶连像卸下一副无形枷锁,肩膀微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把方才的刀光剑影一并呼了出去。

李方清这才撩袍坐下,往他那边挪了半尺,声音压得低而温和:

“殿下别往心里去。

我送您那些传奇、志怪,不过让您解闷。

若实在无趣,回头我再让人寻些更有趣的。”

叶连却轻轻摇头,抬眸时眼底带着少有的认真。

晨光落在他灰蓝的瞳孔里,像冰湖融开一泓春水:

“方清,我想我不能只做逸居的散王了。

有没有……政务、钱粮、刑名的册子?

哪怕是最枯燥的条陈、账簿也好,我想看看。”

李方清怔了一瞬,随即眼底划过一道亮色,仿佛有人在他脑海里点燃一盏灯。

他一拍膝:

“殿下这一问,倒把我点醒了!”

叶连微愕:

“什么意思?”

李方清却卖了个关子,转身朝门外扬声:

“杨溥、杨士奇——”

片刻后,只听廊下脚步急响,杨溥掀帘而入,面带歉意:

“主公,士奇正在政务学堂给那批新吏讲《度支要略》,一时抽不开身。”

“正好!”

李方清一把攥住杨溥手腕,难掩兴奋,

“殿下既欲观政,我们便把领地近年所有行之有效的条奏、判牍、账册、河工、赈济、屯田、市易案例——统统采撷,分类编纂。

卷首加按语,卷末附得失评议,刻成《燕赵治要》。

一则供殿下披览;二则,可作今后政务学堂的教本。

如此,既全王子之请,又树我燕赵育才之范!”

杨溥双目倏亮,折扇“啪”地一合:

“善!此事士奇最擅考据,我即刻飞骑召他回署,三日内搭好条目,半月内成初稿!”

话音未落,他已撩袍转身,步履生风。

门口的阳光被他衣袂劈开一道亮缝,像一把出鞘的剑,直指忙碌的将来。

厅中重归安静。

李方清回首,见叶连倚窗而立,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枚墨色玉佩,唇角带着一点极浅的、却亮得惊人的笑意。

“方清,”

他轻声道,

“也许等我读罢你们编的《治要》,便再没人能用‘质子’二字,把我锁在笼中了。”

李方清笑着起身,顺手替叶连理了理微皱的袖口:

“那便出去走走。

镇子虽不大,半日功夫也转不完,况且张仪那张嘴,不把高公公哄得连喝三坛‘桃花酿’是绝不肯放人的。”

叶连低低一笑,随手摘下榻旁一顶青玉小冠,将披散的长发松松绾起:

“但愿如此。我可不想转过街角就撞见他——

那张堆满褶子的笑脸,比父王的军议还让人头疼。”

两人并肩跨出厅门。

初夏的风带着杏脯的酸甜和新麦的清香,从长长的石板街尽头涌来。

阳光被槐叶剪得碎碎点点,落在叶连墨色衣摆上,像洒了一层浮动的星屑。

李方清抬手遥指:

“先去北栅。新修的河堤今天第一次开闸放水,孩子们都蹲在岸边放纸船。

你若高兴,也能亲手放一盏——咱们燕赵的纸船,能顺着运河北上到王城。”

叶连扬眉:

“那我得在船头写句话,托水神带给那位高公公——就说:

‘慢饮慢食,勿扰本王子闲情’。”

两人相视而笑,衣袂在风里轻轻相触,像两条并行的河流,一路朝人声与水声交汇的堤岸走去。

叶连扶着堤栏,任风把额前几缕碎发吹得猎猎。

他望着远处翻银的河面,深吸一口带着水腥与青草味的空气,忽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