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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士奇把茶盏往案几中央轻轻一推,声音不高,却像石子落进静水,激起一圈圈涟漪。

“诸位,你们如今都不在刘家庄的屋檐底下了。”

他抬手,指尖沿着桌面那张《桃溪九村图》缓缓划过。

每停在一处,便点出一个青年的名字。

“子恒,你在白杨村做里正;

子安,你在石桥村管仓曹;

还有子明、子修……

你们散落在桃溪镇的大小村落,各自领着一摊子事。”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众人,像一把温和的刀,剖开他们心里那点不敢声张的念想。

“我知道,你们都是刘家的旁支、庶出。

宗祠的牌位上,你们的名字排在最末;

族里的账本里,你们的分红也常被抹成零头。

可你们别忘了——”

杨士奇忽然拔高声音,带着笑意,却字字铿锵:

“你们每家手里,都攥着一两样压箱底的手艺!

子恒家榨油,一斗菜籽比别人多出一两清油;

子安家酿酒,三缸高粱能蒸出五坛桃花烧;

子明娘舅的箍桶箍得滴水不漏,子修婶子的酱豉连县城大酒楼都点名要——”

他啪地合拢折扇,目光灼灼:

“把你们的家人,你们的锅灶、榨床、曲房、酱缸,统统迁到你们现在主事的村子里!

用你们的手艺,把一村人的肚子、口袋、日子,都绑在你们的绳上。

村里有了油坊,家家就有灯油;

有了酒坊,户户就有余钱;

有了酱坊,连外乡的行脚都会闻着味儿来赶集。

到那时候——”

杨溥适时接话,声音清亮得像一记锣:

“到那时候,你们就不再是‘刘家旁支’,而是‘本村正干’!

祠堂里的族老再要指手画脚,也得先看看你们村里几百张嘴答不答应。”

厅里安静了一瞬,旋即爆出一阵低低的骚动。

刘子恒攥紧拳头,眼里有火:

“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们自立门户?”

“不是让你们叛族,而是让你们先富、先强、先站稳脚跟。”

杨士奇重新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语气悠然,

“村子富了,你们的家业自然水涨船高;

你们强了,刘家这棵大树,也不得不给你们让出一条粗壮的枝桠。”

刘子安已经忍不住站起身:

“我明日就回石桥村,把娘舅家的曲房搬来!

再开春,我要让石桥村的桃花烧,一路香到王城!”

“我白杨村的油坊缺块地,”

刘子恒朗声道,

“先生若肯批,我立刻把老爹老娘接来!”

一个、两个、三个……

青年们接二连三地起身,声音像涨潮的河水,把“榨房”“酱缸”“箍桶铺”喊得震天价响。

杨溥和杨士奇相视一笑。

窗外,秋风吹过桃溪的河面,卷起细碎的银光——

那是浪潮初起的声音。

刘家庄的清晨被沉闷的鞭梢声划破。

村口那株老槐下,刘敬山铁青着脸。

身后两排家丁横棍成墙,把出村的土路堵得水泄不通。

几辆马车被勒住缰绳,骡子不安地踏着蹄子。

车上的箱笼、纺车、小榨床吱呀作响,像在替主人喊冤。

刘敬山抬手点向为首的刘子安、刘子修,声音裹着怒意滚过人群:

“刘家给你们饭吃、屋住,如今翅膀硬了就想飞?

李方清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你们拆我刘家的台!”

刘子安深吸一口气,上前半步。

他穿的还是那身旧青布长衫,却挺直了腰背,声音不高,却句句清晰:

“大伯,子安不敢忘本。

只是石桥村仓曹的职缺只认我一人,爹娘年迈,孩子年幼,我想把他们接到身边,白天管仓,晚上回屋吃口热饭——

这是为人子、为人父的本分,何来叛变?”

刘子修也跨出一步,手里攥着马鞭的指节发白:

“大伯,我管的那条支渠就在白杨村口,渠闸一开一合,都得出我手。

若我留在庄里,渠坏了谁修?

田渴了谁救?

我带走的不过是一套榨床、两缸曲种,留在庄里也是蒙尘,倒不如让它们在外头替刘家挣个好名声。”

风刮过槐枝,卷起一阵尘土。

刘敬山的脸色变了又变,棍棒在手心里攥得咯咯响,却迟迟没有落下。

刘子安再躬身,声音软了一分:

“大伯,我们不是分家,只是分灶。

灶火旺了,刘家的锅也才能煮更多米。

逢年过节,我们仍抬着酒、挑着油,回庄祭祖——血脉在,刘家就在。”

村口的老槐树被秋风吹得簌簌作响,枯叶旋落,像一场无声的落雪。

刘敬山站在树下,脸色铁青,声音震得树枝都颤:

“放屁!他们全是放屁!

李方清就是眼红我们刘家枝繁叶茂,才想出这些花招来拆我的台!”

刘子安一步不让,脊背笔直,目光沉稳:

“大伯,杨先生与杨溥先生是领主亲封的政务导师,侮辱他们,便是违抗领主。

于情于理,您都不该说这样的话。”

“导师?我看是祸水!”

刘敬山手指颤抖,指向那几辆马车,

“只要我还活着,谁敢跨出这道门,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话音落下,他猛地挥手,身后十余名护院齐刷刷抽出短棍。

棍头在日光下泛出冷光,野兽般盯住了想要离去的族人。

空气骤然凝固。

就在此时,刘子恒从人群后方走出,脚步沉稳。

他并未带兵器,只双手抱拳,向刘敬山深深一礼,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大伯,您可还记得?是您亲口对我们说:

‘投效燕赵子爵,才有刘家的出路。’

如今子爵委我等以实职,让我们为桃溪镇、为燕赵领效力,您为何又要亲手堵死这条路?”

刘敬山怒极,袖子一挥:

“少给我讲大道理!

我做的所有事,是为了刘家的香火,不是为了什么狗屁领地!”

刘子恒抬眼,目光灼灼:

“可刘家的根,就扎在这片土地上。

土地兴,则家兴;

土地衰,则家败。

今日我们走出去,是为了让刘家的名号在更广阔的地方开花结果,而非困死在庄墙之内。”

短暂的静默中,只听得见风吹枯叶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