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武功县那个小小的插曲,车队一路西行,倒也暂时安稳。朱黑胖的“算盘惊雷”事迹不知怎的,竟在有限的范围内悄悄流传开来,为林凡本就复杂的名声又添上了一笔“麾下多有奇人异士,行事不拘一格”的色彩。沿途关卡驿站的官吏们查验文书时,态度明显恭敬谨慎了许多,生怕哪个不起眼的随从突然掏出个什么“惊世骇俗”的玩意儿。
林凡乐得清静,大部分时间都在车内与墨方研究《鲁班秘苑》上的机关图谱,以及那半块鸟雀令牌和手机App上闪烁的诡异信息——“时机将至...归位...”。墨方利用林凡描述的“声波原理”,结合秘苑中的“听风辨位”机关,初步制作了一个简陋的“溯源罗盘”雏形,对令牌能产生微弱的指向反应,但目前范围太大,精度远远不够。
朱黑胖则彻底迷上了他的“防风沙三件套”和沿途搜集的各种“食材”。辣椒项链被他啃掉了一半,鱼鳔眼镜因为总是起雾被他改成了“透气款”(实际上就是在鱼鳔上戳了几个洞,结果进了更多沙子),麻布头套则因为捂得太热,被他改系在了脖子上,像个巨大的口水巾。他时不时掏出他那包炒黄豆,咯嘣咯嘣嚼得香甜,还试图推广给墨方,被后者以“影响精密手部稳定”为由严词拒绝。
数日后,车队抵达岐州治所**雍县**。
岐州乃关中通往陇西的咽喉要道,城池规模远非武功小县可比。车队刚一入城,便有早先得到消息的岐州官署派人前来接引,安排住进了官驿。态度客气周到,让人挑不出错处。
然而,这种过分的“周到”反而让林凡心生警惕。他如今虽挂着侯爵衔,奉旨公干,但毕竟刚刚上交了大部分产业,在不明就里的地方官看来,究竟是圣眷正隆的能臣,还是失势边缘的勋贵,恐怕看法不一。岐州官府如此热情,背后未必没有文章。
果然,安顿下来不到一个时辰,请柬便送到了官驿。
发帖人是岐州刺史**崔焕**,邀请安乐侯林凡今夜于府衙后园赴接风宴。
“崔焕……”林凡看着烫金请帖上的落款,眼神微眯。他记得这个姓氏,与之前在朝中多次弹劾他的御史崔琰同出博陵崔氏一脉。虽然崔琰已下狱,但崔氏树大根深,枝蔓遍布朝野地方。这崔焕在此刻设宴,是单纯的官场礼节,还是别有用心?
王伟(虽未随行,但情报网络已提前运作)通过加密渠道传来的简短信息也证实了林凡的猜测:“崔焕,博陵崔氏旁支,与崔琰血缘颇近,表面中立,需防。”
“侯爷,此宴恐是鸿门宴。”墨方放下手中正在调试的罗盘,低声道。
林凡笑了笑,将请柬放在桌上:“鸿门宴也得去。不去,反倒显得我们心虚,怕了他们。正好,也看看这岐州地界,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他看了一眼正在院子里试图用炒黄豆引诱麻雀的朱黑胖,补充道:“带上黑胖。”
墨方一愣:“带他?万一……”
“万一他闹出点动静,或许能搅乱某些人的布局。”林凡意味深长地说,“而且,有他在,至少不会太无聊。”
夜幕降临,岐州刺史府后园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宴席设在水榭之旁,初夏的微风带着荷塘的湿气,倒也凉爽宜人。
崔焕年约四旬,面容白净,三缕长须,一副标准的文官模样。他亲自在园门迎接,态度谦恭有礼,丝毫看不出与林凡有任何芥蒂。
“下官崔焕,参见安乐侯。侯爷奉旨西行,途经敝地,下官略备薄酒,为侯爷接风洗尘,仓促之处,还望侯爷海涵。”崔焕躬身施礼,笑容可掬。
林凡虚扶一下,淡然道:“崔刺史客气了,本侯途经贵地,叨扰了。”
“侯爷言重了,请,快请入席。”崔焕热情地将林凡引入主位,墨方和一身崭新(但被他穿得皱巴巴)袍服的朱黑胖作为随从,安排在林凡下首的偏席。
席间作陪的,还有岐州别驾、长史等一众官员,以及几位本地有名的士绅。众人见礼寒暄,表面上一团和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场面话说了几轮后,崔焕放下酒杯,状似无意地笑道:“侯爷此次西行,可是为了敦煌那边的……勘探事宜?听闻格物书院精于奇巧……哦不,是精于格物致知之学,想必此行定有重大发现。”
来了。林凡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奉旨办事,不敢懈怠。具体事务,涉及朝廷机密,不便多言,还望崔刺史见谅。”
“是是是,下官唐突了。”崔焕连忙告罪,眼神却闪烁了一下,随即又笑道,“侯爷莫怪,实在是下官对侯爷仰慕已久。侯爷于长安,创立林氏商号,惠及万民;献奇策,破突厥,功在社稷;更是创办格物书院,开启民智,此等功绩,堪称我辈楷模。只是……”他话锋一转,露出惋惜之色,“听闻侯爷近日将商号、速运等产业皆献于朝廷,此等胸襟,令人敬佩,却也让我等地方官员,少了些许能为朝廷、为侯爷效力的机会啊。”
这话听着是奉承,实则夹枪带棒,既点了林凡“失势”的现状,又暗指他如今没了实权产业,地方官也无需太过巴结。
林凡尚未回应,旁边一个士绅模样的胖子接口道:“刺史大人所言极是。林侯爷高风亮节,我等佩服。不过,这经商之道,与为官之道,倒也颇有相通之处。有时候,退一步,也未必是坏事,至少能落个清静,免得……树大招风嘛,哈哈。”这话就更露骨了,几乎是在暗示林凡如今该夹着尾巴做人。
席间气氛顿时有些微妙。几个官员低头饮酒,掩饰神色。
林凡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酒液,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位先生说得有理。树大招风,本侯深以为然。所以,砍掉些多余的枝丫,才能让主干长得更粗壮,根扎得更深。至于风嘛……”他抬眼,目光扫过那士绅和崔焕,“有些风,看似凛冽,却未必能动得了根基深厚的大树。倒是那些依附在树上的藤蔓,一旦大树倾覆,恐怕率先遭殃。”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士绅脸色一白,讪讪地不敢再言。崔焕眼中也闪过一丝惊疑,连忙打圆场:“侯爷见识高远,非我等所能及。来,喝酒,喝酒!”
就在这时,一直埋头苦干,对着席间一道**清蒸鲈鱼**猛攻的朱黑胖,突然抬起头,咂咂嘴,大声对旁边的侍者说道:“这鱼蒸得火候还成,就是这豉汁差了点意思!俺跟你说,得用俺东家……呃,得用长安林氏酒楼特供的‘金鳞豉油’,那才叫一个鲜!那豉油,可是用俺养的那啥……金鳞鱼的内脏,加上十八种香料,晒足一百八十天制成的!那叫一个香!蒸鱼、拌菜、哪怕蘸馒头,都是一绝!”
他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众人看着他油光锃亮的嘴巴和一脸“我是专家”的表情,都有些愕然。
林凡心中一动,“金鳞鱼”?朱黑胖培育出的那些变异金蚕,吐出的丝被命名为“火浣纱”,难道这憨货私下里还给那些虫子起了个“金鳞鱼”的花名?还捣鼓出了什么“金鳞豉油”?他怎么不知道?
墨方在一旁以手扶额,不忍直视。这黑胖,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崔焕却像是抓住了什么有趣的话题,笑道:“哦?这位壮士还精通庖厨之道?金鳞鱼?本官倒是闻所未闻。”
朱黑胖见有人搭话,更来劲了,挺起胸膛:“那是!俺可是东家……是侯爷亲封的……呃,特种养殖与后勤研发负责人!那金鳞鱼,可是俺的独门秘方!等俺以后养多了,说不定也能像‘火浣纱’一样,成为贡品呢!”
“火浣纱”三字一出,崔焕和席间几个知晓内情的官员脸色都是微微一变。那可是能防火的奇物,深得陛下看重。这憨傻的胖子,竟然与此物有关?
林凡适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崔刺史见笑了,本侯这随从,心思单纯,唯独对饮食一道有些痴迷,言语无状,诸位莫怪。”他轻描淡写地将朱黑胖的话归为“痴迷饮食”,却又坐实了他与“火浣纱”的关联。
崔焕干笑两声:“无妨,无妨,真性情,真性情。”他看向朱黑胖的眼神,却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探究。
经朱黑胖这么一打岔,方才略显紧张的气氛被冲淡了不少。崔焕等人似乎暂时收敛了试探的锋芒,转而谈论起岐州的风土人情。
宴席后半段,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就在宴席接近尾声,众人准备起身离席之际,一名刺史府的仆役匆匆来到崔焕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崔焕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对林凡拱手道:“侯爷,实在抱歉,府衙来了几位……京城的客人,有要事相商,下官需失陪片刻。”
京城来的客人?林凡心中警铃微作。他敏锐地捕捉到崔焕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崔刺史公务繁忙,请自便。”林凡神色不变。
崔焕告罪离去,安排别驾等人代为送客。
林凡带着墨方和朱黑胖走出刺史府,登上马车。车帘放下,他脸上的淡然瞬间褪去,变得凝重起来。
“京城来的客人……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出现在岐州……”林凡沉吟道,“墨方,让影卫去查一下,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是。”墨方应道。
朱黑胖打了个饱嗝,揉着肚子,满足地说:“东家,那鱼虽然豉汁不行,但肉还是挺嫩的。下回俺用咱的‘金鳞豉油’给您露一手!”
林凡看着他,哭笑不得,心中的凝重却被这憨货冲散了几分。他叹了口气:“黑胖,你那‘金鳞豉油’,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黑胖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东家,俺瞎编的!就是看那家伙嘚瑟,俺就吹个牛震震他!不过俺觉得这名字挺好听,回去俺真试试用虫子弄点酱料啥的……”
林凡:“……” 他就知道!
马车缓缓驶向官驿。夜色中的雍县城墙轮廓模糊,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林凡靠在车厢壁上,闭上双眼。岐州夜宴,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崔焕的试探,士绅的挑衅,朱黑胖无意间提及的“火浣纱”引来的关注,以及最后那神秘的“京城来客”……这一切都表明,他这趟西行,早已落入各方势力的眼中。
**崔焕离去时那匆忙的神色,所谓的“京城来客”,是否与晋王有关?与那“暗影龙庭”有关?还是来自朝中其他对手?**
**这岐州城,看来并非简单的驿站,而是西行路上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漩涡中心。**
(第26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