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桃看着火麟飞真的从他那件金光闪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衣袍内袋里,掏出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粗糙的油纸包,并且十分自然地打开,露出里面几块色泽暗淡、看起来就酸倒牙的杏干时,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也跟着一起跳动起来。
这红毛小子……是真傻,还是在故意羞辱她?
请她西方桃吃这种……路边摊的廉价蜜饯?
还说什么“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
他把她当什么了?三岁稚童,还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村姑?
一股邪火混杂着荒谬感,再次冲上西方桃的心头。她纵横江湖多年,凭借无双智计与绝顶魅力,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贪婪的、好色的、伪善的、狂妄的……却从未见过如此……令人无从下手、甚至感到一丝抓狂的类型!
火麟飞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西方桃那几乎要实质化的低气压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他见西方桃只是盯着他手中的杏干,并不动作,还以为她是嫌弃或者不好意思。他非常自来熟地拈起一块看起来品相最好的,往前递了递,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纯粹的热情:
“喏,尝尝嘛!别看它卖相一般,味道真的还不错!我试过了,虽然比不上我们那儿的,但在这边已经算是难得的酸爽开胃了!”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语气带着点真诚的遗憾,“可惜没找到辣椒,不然配着吃更带劲!”
“……”西方桃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跟一个……脑子可能不太正常的人一般见识。她强行压下心头那股想把那包杏干连同这红毛小子的笑脸一起砸碎的冲动,脸上那抹颠倒众生的笑容几乎快要维持不住,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小公子的好意,妾身心领了。”她微微侧身,避开那递到面前的杏干,动作优雅却带着明显的嫌弃,“只是妾身不喜酸食。”
“啊?不喜欢酸的啊?”火麟飞眨了眨眼,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亮了起来,“那甜的你喜欢吗?我刚才路过的那家铺子还有糖渍梅子!或者……”他又开始低头在那仿佛百宝袋般的衣袍内衬里摸索起来,“我记得我还带了点肉干,好像是麻辣味的,虽然不够辣,但也能将就……”
“不必了!”西方桃终于忍不住,提高了些许音量打断了他。她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忍不住做出什么有损形象的事情。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重新凝聚起惯有的、带着几分疏离与审视的媚意,只是那媚意之下,冰冷却更甚之前。
“小公子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她红唇微勾,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妾身只是好奇,小公子与柳师弟是如何结识的?你方才说他……低血糖?晕倒?”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最初的方向,试图重新掌控节奏。她必须弄清楚,这少年是真傻,还是装傻。柳眼绝不可能因为什么“低血糖”而需要人“帮助”!
“对啊!”一提起这个,火麟飞立刻来了精神,仿佛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他把油纸包重新包好塞回口袋,然后双手比划着,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语气那叫一个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点“你快来评评理”的委屈:
“就是那天嘛,我在街上看到他,哎呀,那个脸色白的,跟纸一样!走路还摇摇晃晃的,一看就是低血糖犯了没吃早饭!我好心过去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结果他二话不说就动手!你们这儿的人打招呼方式都这么特别的吗?”
他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和不解:“我看他都要晕倒了,还那么要强,那肯定不能放着不管啊!我就想着送他回家呗。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他居然还害羞了!死活不让我抱,还让他那两个手下打我!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越说越觉得委屈,指着自己那双清澈见底、如同熔金般纯粹的眼眸,非常认真地看着西方桃,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困惑:
“小姐姐,你来评评理!我明明说的都是大实话,做的也都是好事!你看我这双真诚友善的大眼睛!我像是会撒谎的人吗?”
他微微瞪大了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加诚恳无害:“可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有人听完我的话就气得跳脚!那个紫衣服的是这样,他那两个手下也是这样,还有之前路上碰到的几个人也是……一个个都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火麟飞挠了挠他那头火焰般的红发,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我很无奈”和“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慨,长长地叹了口气:“唉,难道现在说实话、做好事,也是一种错了吗?这世道,真是让人看不懂。”
“……”
西方桃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震惊、荒谬、以及一种强烈想要动手打人冲动的表情。
她看着火麟飞指着自己那双确实非常清澈、非常“真诚”的金色大眼睛,听着他用那种无比自然、无比理直气壮的语气,诉说着他是如何“好心”帮助“低血糖晕倒”的柳眼,如何“无奈”地将其“抱”回家,以及如何“委屈”地被误解……
她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遭受一场前所未有的、毁灭性的冲击。
低血糖?晕倒?害羞?
他管柳眼那恨不得杀人的暴怒和屈辱……叫害羞?!
他把他那惊世骇俗的“公主抱”……叫做“送他回家”?!
他还觉得自己很委屈?!很无辜?!很真诚友善?!
西方桃活了这么多年,自认见识过无数厚颜无耻、颠倒黑白之徒,但像眼前这红发少年这般,能够如此自然、如此理直气壮、如此毫无自觉地……把事实扭曲到如此令人发指地步的,她绝对是生平仅见!
这已经不是脸皮厚的问题了!这根本就是……就是认知层面的差异!是另一个维度的逻辑!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柳眼那样心高气傲、手段狠辣的人,会在这小子手里栽得那么惨,甚至被气得连灭口都忘了(或者说是做不到)。面对这种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对手,你所有的阴谋算计、所有的威胁警告、所有的愤怒屈辱,都像是打在了空处,不仅毫无作用,反而会显得你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傻子!
看着火麟飞那张写满了“我这么真诚为什么你们都不理解我”的俊脸,西方桃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憋得她几乎要内伤。
她之前还猜测这少年是不是在装傻,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他不是装傻,他是真傻!是一种建立在独特且坚固的逻辑堡垒之上的、浑然天成的傻!
跟这种人生气,简直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和表情!
西方桃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她连那点残存的、维持表面客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看着火麟飞,眼神冰冷,语气也带上了毫不掩饰的疏离和一丝疲惫:
“小公子……果然非常人。”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她现在只想立刻、马上离开这里,离这个红毛怪越远越好!再看下去,听下去,她怕自己会步上柳眼的后尘,被活活气出个好歹来。
然而,火麟飞却像是完全没听出她话里的逐客之意和冰冷的语气。他见西方桃似乎认同了自己(他单方面认为的),立刻又高兴起来,那双金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笑容灿烂得晃眼:
“对吧对吧!你也觉得我说得对是吧!”他一副找到了知音的样子,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就说嘛,这世上总还是有明白人的!不像那个紫衣服的,脾气那么差,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一点都不友好。”
他自顾自地说着,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非常热心地对正准备转身离开的西方桃说道:“小姐姐,我看你人还不错,比那个紫衣服的讲道理多了!以后要是再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或者又有人低血糖晕倒了没人管,你可以来找我帮忙!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热心肠!”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发出砰砰的响声,一脸“包在我身上”的豪爽。
西方桃离去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没能维持住身形。她猛地回头,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瞪了火麟飞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愤怒,有荒谬,有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几乎是运起了轻功,身形一闪,那抹烟霞色的窈窕身影便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街角,仿佛身后有什么极其可怕的洪水猛兽在追赶。
火麟飞看着西方桃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纳闷地摸了摸下巴,火焰般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咦?怎么跑这么快?我还没问她叫什么名字,住哪儿呢……”他低声嘀咕了一句,金色的眼眸里满是纯粹的疑惑,“难道……她也低血糖,急着回去吃东西?”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最终只能归结于这个世界的人可能体质都比较特殊,容易低血糖,而且情绪还都不太稳定。
“唉,真是个奇怪的地方。”火麟飞摇了摇头,将那包没送出去的杏干又掏出来,自己拈了一块丢进嘴里,一边被酸得眯起了眼睛,一边迈着轻快的步子,继续朝着他打听到的、据说味道还不错的另一家点心铺子走去。
至于刚才那位漂亮但似乎有点不太开心的小姐姐,以及那个脸皮超薄、脾气暴躁的紫衣服,早已被他抛到了脑后。
毕竟,天大地大,探索美食和遇到更多有趣的人(虽然他暂时还没遇到几个他觉得“有趣”的),才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