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未明,锋矢都第七队的营房区域已是一片肃杀。五十名精锐士卒披甲执锐,沉默地列队于风雪之中,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然而,这份沉默之下,涌动着的是怀疑、观望,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队列略显松散,几名伍长的眼神游离,不时瞥向站在队首的那道身影。
赵红药同样一身玄甲,重剑无锋负于身后。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队列,将每个人的神态尽收眼底,却没有立刻出声训诫。她知道,言语在此刻苍白无力。
“出发。”她的命令简洁冰冷,如同这北地的寒风。
队伍沉默地开拔,踏入茫茫雪原。巡弋路线沿着一段起伏的丘陵地带延伸,这里是永冻城东部屏障的外围,视野相对开阔,但也容易遭遇烈阳的游骑斥候。
行军之初,一切尚算平稳,但细微的别扭感无处不在。传令兵回报敌情时语速过快,细节模糊;侧翼斥候的探查范围明显小于标准;甚至在她下令变换队形,由行军纵队转为警戒雁行阵时,队伍的反应也慢了半拍,阵型转换间出现了不应有的混乱。
赵红药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偶尔调整一下行军速度,或者以一个简单的手势纠正某个士卒的持械姿势。她的冷静与沉默,反而让一些原本心存轻视的老兵渐渐感到了压力。这位新副都尉,似乎并不像他们想象中那样容易拿捏。
日头渐高,风雪稍歇。队伍行进至一处名为“鹰嘴岩”的隘口下方。此地两侧山势陡峭,中间通道狭窄,是典型的易受伏击之地。
按照规程,需派尖兵先行占据两侧制高点,确认安全后大队方能通过。赵红药正要下令,那名在演武中败于她手的队正熊奎,却捂着依旧有些不适的胸口,瓮声瓮气地开口:“副都尉,此地虽然险要,但烈阳崽子很少敢摸到这么近的地方。派兄弟们爬这冰崖,耗时耗力,不如快速通过,免得耽搁行程。”
他话音一落,几名与他交好的伍长也纷纷附和,言语间透着对赵红药“过于谨慎”的不以为然。
赵红药停下脚步,转身,目光落在熊奎脸上。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却让熊奎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无形的剑锋抵住。
“军规第七条,遇险地,必先察之。”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觉得烈阳游骑不敢来?三年前,赤焰旅一支百人队,就是在此地,因哨探不力,被三十烈阳斥候借助地利全歼。他们的尸骨,现在还埋在这雪下面。”
她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一些知晓此事的老兵脸色微变,而更多的新兵则露出了惊容。
熊奎脸色涨红,还想争辩:“副都尉,那是三年前…”
“军规不会因为过了三年就作废。”赵红药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执行命令。甲伍、乙伍,左翼制高点;丙伍、丁伍,右翼。一炷香内,回报情况。”
她的命令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决断力。那四名被点到的伍长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看向熊奎。熊奎嘴唇动了动,在赵红药那毫无波澜的目光注视下,最终颓然地点了点头。
尖兵迅速出动,如同灵猿般攀上覆满冰雪的崖壁。
等待的时间里,风雪似乎又大了一些,刮在脸上如同刀割。队伍静静地在隘口前等候,气氛压抑。赵红药按剑而立,身形在风雪中如同一尊雕塑,唯有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突然,左侧山崖上传来一声短促的鸟鸣示警!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脆响和一声闷哼!
“敌袭!左侧山崖!戒备!”赵红药的声音瞬间响彻山谷,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右侧山崖上也传来了厮杀声!
大队人马顿时一阵骚动。果然有埋伏!而且不止一处!
“结圆阵!弩手上弦!”赵红药连续下令,声音稳定如山。士卒们经过最初的慌乱,在她清晰的指令下,迅速依托地形结成了一个简陋的防御圆阵,弩手们紧张地拉开弓弦,对准两侧山崖。
只见左侧山崖上,五六名身着烈阳制式皮甲、动作矫健的斥候,正与登上制高点的北冥尖兵激烈缠斗。这些烈阳斥候显然极为精锐,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将北冥士卒压制得险象环生。而右侧情况稍好,但也被拖住,无法有效支援下方。
“副都尉!怎么办?冲上去支援吗?”一名伍长急声道,看着左侧同袍陷入苦战,眼睛都红了。
“原地固守!”赵红药厉声喝道,“敌军意图就是引我们分散兵力,冲击山崖,自乱阵脚!弩手,瞄准左侧崖壁敌军,三轮齐射,覆盖射击!”
她的判断极其果断。此刻若贸然分兵冲击陡峭的冰崖,无异于送死,反而会令本阵防御空虚。
“可是…”那伍长还想说什么。
“执行命令!”赵红药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得他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弩弦震动,一片黑压压的箭矢带着凄厉的啸音,如同飞蝗般射向左翼山崖。虽然因为角度和距离,准头欠佳,但密集的覆盖还是瞬间压制了那几名烈阳斥候的攻势,为他们下方的同袍争取到了喘息之机。
就在这时,隘口前方的雪地中,毫无征兆地爆起数团雪雾!七八名身披白色伪装服的烈阳斥候,如同雪地幽灵般骤然现身,手持弯刀,速度快得惊人,直扑圆阵核心——显然是冲着指挥者赵红药而来!他们才是真正的杀招!
“保护副都尉!”阵内顿时一片惊呼。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正面突袭,赵红药眼中寒光暴涨。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背后的重剑无锋已然落入手中。
“稳住阵型!弩手转向,正面攒射!长枪手,突刺!”
在她的厉喝声中,弩箭再次呼啸而出,虽然仓促,依旧将两名冲在最前的烈阳斥候射成了刺猬。长枪手们鼓起勇气,挺枪突刺,与剩下的烈阳斥候绞杀在一起。
然而,这些烈阳斥候极其悍勇,身手了得,瞬间便格开长枪,突入了内圈,目标明确,直指赵红药!
当先一名斥候头目,眼神狠厉,弯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削向赵红药的脖颈!刀锋未至,那股阴冷的杀气已然扑面!
所有士卒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赵红药动了。
她没有闪避,重剑无锋由下至上,一记简单到极致的上撩!
“铿!!”
刺耳的金铁交鸣炸响!
那势在必得的一刀,竟被这看似缓慢沉重的一剑精准地撩开!巨大的力量让那斥候头目手臂剧震,弯刀险些脱手,他眼中闪过骇然,显然没料到这女将的力量如此恐怖!
不等他变招,赵红药的重剑借着碰撞之力,划过一个微小而流畅的弧度,变撩为拍,宽厚的剑身如同门板般,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拍在他的侧肋!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那斥候头目如同被狂奔的巨兽撞中,整个人 斜着飞了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雪地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撞在岩壁上,软软滑落,再无生息。
一击毙敌!
剩下的烈阳斥候见状,攻势不由一滞。
赵红药却毫不停留,重剑挥舞,如同虎入羊群。她的剑法依旧毫无花哨,只有最基础的劈、砍、扫,但每一剑都蕴含着恐怖的力量与精准的角度,仿佛经过了千锤百炼,返璞归真。重剑过处,烈阳斥候的弯刀或被磕飞,或连人带刀被砸得筋断骨折!
她如同一个冰冷的杀戮机器,在敌群中稳步推进,所向披靡。玄甲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在白雪的映衬下,妖艳而残酷。
圆阵内的北冥士卒都看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暴力、如此高效的战斗方式。那柄黝黑的重剑在她手中,仿佛不再是兵刃,而是死神的权杖。
短短十数息,突入阵内的烈阳斥候已被尽数斩杀。而山崖上的战斗,也因为下方威胁解除,以及弩箭的持续干扰,被北冥尖兵逐渐扭转局面,最终将残敌歼灭。
风雪依旧,隘口前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以及重剑无锋剑尖滴落血珠的细微声响。
赵红药持剑而立,微微喘息,甲胄下的身躯因为剧烈的搏杀而微微起伏。她扫视了一圈或震惊、或敬畏、或后怕的士卒,目光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熊奎身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将重剑归于背后。
但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柄重剑,不仅斩杀了敌人,更劈开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层名为偏见与轻视的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