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目光,最终落回手中那变得黯淡、甚至出现裂痕的逆蛇纹铜盘上。这来自母亲云薇的神秘遗物,在这场绝境中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但它身上缠绕的谜团,似乎比之前更加浓郁了。它为何能引导、转化灵根力量?又能一定程度上控制他体内的病毒?它与阮家,与这“逆蛇”图腾,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死寂,如同最沉重的铅汞,不仅压迫着耳膜,更仿佛渗透进了骨髓,凝固了血液。这片空间仿佛被从正常的世界中硬生生剜去,然后被遗弃在时间的缝隙里,连空气都失去了流动的勇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拒绝生命存在的粘稠阻力。唯有三人——林深、陈瑶,以及那神秘女子——如同破损风箱般粗重、艰难,仿佛随时会彻底断裂的喘息声,在这片被毁灭彻底洗礼过的空旷之地徒劳地挣扎着,反而更凸显出那吞噬一切的、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
陈瑶瘫软在冰冷如铁、坚硬似钢的地面上,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肉体仿佛被强行剥离,又以一种错误的方式勉强粘合。意识如同暴风雨中颠簸的小舟,在黑暗的惊涛骇浪中沉浮,每一次试图抓住理智的桅杆,都会被全身骨骼寸寸碎裂般的剧痛和肌肉被蛮力撕扯成絮状的极致酸软狠狠击溃。她勉力撑开仿佛悬挂着千斤重担的眼皮,视野里是一片模糊、扭曲、如同透过碎裂毛玻璃看到的末日图景。曾经充斥着眼帘、带来近乎实质般精神压迫的暗红藤蔓森林,已然被某种至高力量彻底抹除,没有留下丝毫存在过的痕迹,没有残骸,没有灰烬,甚至连它们曾经盘踞之地的那份“占据感”都消失了,干净得令人心底发寒,仿佛那一切不过是集体意识投射出的恐怖幻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到空间本质的“空无”,一种被最极端手段“格式化”后留下的、拒绝任何生机与色彩的绝对荒芜。
穹顶如同被无形的宇宙巨兽疯狂啃噬过,呈现出一种支离破碎、摇摇欲坠的凄惨模样,大块大块地坍塌下来,裸露出后面阴森、粗糙、死寂、仿佛沉淀了亿万年孤独的原始岩层,它们像无数块沉默的、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毁灭竖立的无名墓碑,冰冷地俯瞰着下方的一切。地面则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违背常理的平整,仿佛被一只覆盖了整个洞穴的、无形的神明巨掌以绝对的力量碾压而过,抹平了所有起伏;然而,在这病态的平整之上,却又布满了无数细密、错综复杂、如同千年旱灾后干涸龟裂河床般的空间裂痕。
这些裂痕并非死物,它们的边缘在不稳定地闪烁、扭动、如同活物的伤口,不时窜出细微却令人灵魂战栗的、蕴含着毁灭气息的黑色能量电弧,发出微弱的、却直刺意识最深处的“滋滋”声,宛若濒死毒蛇在生命最后时刻发出的、充满了怨毒与警告的嘶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片空间的脆弱本质与潜藏的危险。中央那片曾经散发着柔和乳白光芒、似乎蕴含着某种纯净生命能量的浅池,如今已彻底干涸见底,池壁崩裂,露出了池底刻画着的、规模庞大却已在规则湮灭中变得残破不堪、如同被肢解的古老蜈蚣般的符文阵法。那些曾经可能流转着磅礴莫测能量的玄奥线条,如今彻底黯淡无光,断裂处处,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神秘与力量的古代祭坛遗骸,只余下苍白而冰冷的石质刻痕,诉说着往昔可能存在的辉煌与如今的死寂。
她胸前的血玉,不再有丝毫往日的温润与暖意,反而变得冰冷刺骨,其寒意甚至超越了周围死寂的空气,紧紧贴着她的皮肤,像一块从极寒冥狱深处打捞上来的、凝聚了万古寒意的玄冰,不断汲取着她体内可怜的热量。玉体表面,那些在之前狂暴能量冲突中产生的、如同蛛网般密集的裂纹依旧触目惊心,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碎裂,而那最后一点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般、代表着生机联系的光芒,也微弱到了极致,仿佛只需一丝微风吹拂,就会彻底熄灭,将她与母亲留下的最后羁绊,与她自身力量的核心源头,彻底斩断。体内,那曾经奔腾汹涌、灼热如熔岩、几乎将她的灵魂都点燃并撕裂的木灵根力量,此刻彻底沉寂了下去,如同被彻底抽干的浩瀚河床,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蔓延到灵魂每一个角落的、仿佛连意识本身都要被冻结的极致虚弱与空洞。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熟悉的、却同样致命的感觉——源自她自身无法摆脱的宿疾的、对生命本源的疯狂抽取感,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卷土重来。
她能清晰地“内视”到,或者说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绝望感知——体内的血糖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恐怖速度暴跌,一种熟悉的、伴随她多年的、由低血糖引发的虚弱、眩晕、彻骨的寒意、不受控制的冷汗以及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般的心慌感,如同冰冷而污浊的潮水,不受控制地漫过她意识的脆弱堤坝,迅速吞噬着她仅存的那一点可怜清醒。视野开始被不断扩大的、跳跃的黑斑所侵蚀,耳边响起持续不断的、尖锐得如同金属摩擦的耳鸣,手指和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肌肉痉挛——这是低血糖危象急剧恶化的典型征兆,正以惊人的、近乎垂直的速度,将她拖向昏迷与死亡的深渊。力量的空前透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动了她根植于生命底层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缺陷。
“暂时……安全了。” 那女子的声音响起,艰难地撕破了这凝固得如同琥珀般的死寂。她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被砂纸打磨过的喉咙里强行挤出来,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在消耗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但在这极致的虚弱之下,依旧顽强地潜藏着一种历经无数生死考验、千锤百炼而形成的、近乎本能的、冰封般的冷静。她拄着那对幽蓝双刃,刃身原本流转的冰寒光芒此刻也黯淡了许多,如同蒙尘的星辰,她艰难地、几乎是依靠着双刃的支撑,才勉强让自己不至于瘫倒在地。
她的状态同样糟糕到了极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久病缠身、命不久矣的重症患者,呼吸急促而浅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每一次吸气都无法满足身体对氧气的基本需求,持刃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显然,之前那超越极限、近乎燃烧灵魂的一击以及随后那场规则湮灭带来的、直接撼动存在基础的恐怖冲击,让她付出了远超想象的、近乎毁灭性的代价。
她冰灰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即使在绝境中也不肯停歇的扫描仪器,快速而细致地、带着近乎苛刻的审视扫过林深和陈瑶,最终,那锐利而浸满疲惫的目光,如同最终定格的探照灯,落在了依旧昏迷不醒、晶化躯壳上覆盖着那层已然干涸、呈现出令人不安的暗褐色、如同凝固的污秽血痂般液体的沈念身上。沈念的状况,就像一枚被遗忘在这里的、充满了不祥变量的定时炸弹。
“但这里的环境极不稳定,”她继续道,语气凝重得如同铅块,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空间结构在刚才那场……湮灭中,遭到了根本性的破坏,这些裂痕……”她艰难地抬了抬下巴,动作轻微却带着明确的指向性,目标正是地面上那些如同活物伤口般、不时窜出危险黑色电蛇的空间缝隙,“……并非静止的伤疤。它们是空间的‘溃烂点’,可能随时毫无征兆地扩大、连接上我们无法理解的、充满了危险与未知的维度间隙,或者……其本身持续散逸出的异常能量波动,就像黑暗中的灯塔,会主动引来这片废墟更深处……某些依靠吞噬残存能量、或者对生灵血肉气息有着病态渴望的东西。”
她的话语没有说完,但其中蕴含的、冰冷彻骨的警告意味,已经如同无形的冰锥,刺入了林深和陈瑶的心中。“我们必须……尽快恢复哪怕最低限度的行动能力,找到离开这片绝地的路径。停留……就是等待死亡以另一种形式降临。”
林深背靠着冰冷粗糙、仿佛能吸收所有热量的洞壁,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拆解开来,然后又以一种极其粗暴和错误的方式重新胡乱组装在一起,没有一处关节,没有一块肌肉不在发出撕裂般的痛苦呻吟。他不是一个战士,只是一个医生,一个习惯了在无影灯下、在消毒水气味中、凭借着知识和精准操作与死神博弈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