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轮沉闷的引擎轰鸣声,透过单薄的舱壁,无休无止地震颤着。这间狭小的舱房,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金属盒子,摇晃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暂时脱离追杀的松弛感,很快被这封闭环境带来的新的压抑所取代。
沈如晦躺在窄小的床铺上,身下的薄垫粗糙坚硬,远不如白术先生济世堂的病床舒适。流产和失血的后遗症,加上连日来的惊吓、颠簸和脱水,让她的身体彻底透支。她时而昏睡,时而因身体的疼痛和光怪陆离的噩梦惊醒,额头上总是沁着虚弱的冷汗。念雪依偎在她身边,孩子的烧虽然退了,但精神依旧萎靡,对陌生环境充满恐惧,只有在母亲身边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陆文清将船员送来的、粗糙的黑面包和少量淡水小心地喂给母女二人。食物简陋,淡水带着一股铁锈味,但此刻却是维系生命的必需品。他自己只草草吃了几口,便再也咽不下去。肩头的伤口在海水浸泡和缺乏药物的情况下,已经明显红肿发炎,传来阵阵跳痛,但他强忍着,没有声张。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观察这艘船和它的人员上。那个接应他们的中年船员,自称姓王,负责给他们送饭和传达一些简单的指令,但态度始终保持着一种疏离的、近乎冷漠的公事公办,眼神深处似乎隐藏着什么。其他船员偶尔从舱门外经过,投来的目光也带着审视和好奇,绝无友善。
这不像是一艘普通的、只是顺路捎带几个落难者的货轮。气氛透着古怪。
“文清,”沈如晦在一次短暂的清醒中,声音微弱地开口,眼神带着忧虑,“这船……可靠吗?那个陈伯……”
陆文清握住她冰凉的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靠:“别担心,既然是长钧安排的退路,想必是可靠的。我们只需安心到达南洋就好。”他嘴上安慰着,心中的疑虑却如同船舱外逐渐聚集的阴云,越来越浓。
他再次回忆起顾长钧留下的绢纸上的话——“彼乃我先父旧部,忠贞可托”。顾长钧的先父,那位曾经的军阀,旧部遍布各地,但时过境迁,人心难测。这个陈伯,是否还如当年一般“忠贞”?这艘船,又是否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
夜深了,海上的风浪又大了起来,货轮摇晃得更加厉害。沈如晦和念雪在颠簸中昏沉睡去。陆文清却毫无睡意,肩头的疼痛和内心的不安让他异常清醒。他悄悄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门上,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除了风浪声和引擎声,他似乎听到了一些模糊的、压低的交谈声,来自甲板的方向。他听不真切,但能感觉到那交谈声中透出的某种……紧张感。
他退回床边,借着从舷窗透进的、被乌云过滤得无比微弱的月光,再次审视那把救过他们命的奇特钥匙。钥匙在黑暗中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上面的齿纹复杂而精致。这绝不仅仅是一把普通的钥匙,它背后一定关联着更重要的东西,或许……就和那个紫檀木盒里的秘密,以及他们此行的最终安危息息相关。
突然,舱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风浪摩擦的异响!
陆文清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他猛地将钥匙塞回贴身口袋,悄无声息地挪到门后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金属拨弄门锁的声音响起!
有人在试图打开舱门!
陆文清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是船员?还是……这艘船上另有企图的人?他们的身份暴露了?是为了“靖海王”的悬赏?还是为了顾长钧留下的那个盒子?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后的勃朗宁手枪,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子弹不多,但足以在关键时刻搏一把。
门外的拨弄声持续了几秒钟,似乎没有成功。接着,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
陆文清没有立刻放松,又在门后等待了许久,直到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危机并未解除,反而从外部潜入了这艘看似是庇护所的货轮内部。他们现在不仅是漂泊在海上,更是被困在了一个移动的、充满未知危险的牢笼里。
他看了一眼床上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沉睡的沈如晦和念雪,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前往南洋的路,注定不会平静。他必须更加警惕,也必须尽快弄清楚,这艘船上,谁是朋友,谁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