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灯光柔和。
姜晓荷指尖划过那份关于红星罐头厂的内部资料,看着上面用红笔圈出的名字和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嘴角的弧度反而越来越大。
采购科长是王海的小舅子,销售主任是他老婆的娘家侄子,财务室里更是安插了好几个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
这哪里是个厂子,这分明就是王家的私人提款机。
“有意思。”姜晓荷轻声自语,眼里的光芒不是畏惧,而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在她看来,越是烂到了根子里,才越有推倒重来的价值!
陆铮一直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勃勃野心和昂扬斗志。
他知道,这个小小的罐头厂,根本困不住她。
他忽然伸手,将她面前那份资料“啪”的一声合上。
“嗯?”姜晓荷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不解地看向他。
陆铮没有解释,只是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带着一层薄薄的枪茧,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带来一股暖意。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认真,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星河流转,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倒影。
“在征服那个破厂子之前,”他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先让我,还清欠你的债。”
债?
姜晓荷一愣,她欠他什么了?她怎么不知道?
还没等她想明白,陆铮已经拉着她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书房另一头,正在闭目养神的陆老爷子面前。
下一秒,在姜晓荷震惊的目光中,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铁血军人,毫无预兆地,单膝跪地。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仰头看着满脸错愕的陆老爷子,声音洪亮,字字铿锵。
“爷爷,孙儿陆铮,恳请您一件事!”
陆老爷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惊得猛地睁开眼,手里的茶杯都晃了一下。
“你这臭小子,又发什么疯?有话快说,跪着像什么样子!”
陆铮却不起来,他的目光坚定又郑重。
“孙儿恳请您,允许我,为晓荷补办一场婚礼!”
“一场……全京城都知道的婚礼!”
话音落下,整个书房,陷入了一片寂静。
姜晓荷彻底懵了,她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单膝跪地的男人,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婚礼……
他竟然……一直记着这件事。
陆老爷子也愣住了,他看看自己这个一脸严肃的孙子,又看看旁边那个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已经快要熟透了的孙媳妇。
几秒钟后。
“好!”
老爷子激动地一拍大腿,猛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还差点闪了老腰。
“办!必须办!而且要大办特办!”
老爷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喜悦,他来回踱着步,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那些不开眼的,不是在背后嚼舌根,说我们陆家亏待了你吗?不是说你来路不明,高攀了我们吗?”
他停下脚步,大手一挥,中气十足地宣布。
“我就是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看清楚!你姜晓荷,是我陆卫国亲眼看中、明媒正娶的孙媳妇!是我们陆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宝贝!”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瞬间抚平了姜晓荷心中所有不易察觉的不安。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为她撑腰的老人,又低下头,看着那个依然单膝跪地,仰头望着她的男人。
他的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和势在必得的执着。
这一老一小,一个给了她最坚实的后盾,一个给了她最郑重的承诺。
姜晓荷的心,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和暖意填满,扑通扑通,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从未想过,在这个保守的年代,在这个她只是想找个跳板活下去的开始之后,能拥有这样一场正式的、被所有人见证和祝福的宣告。
“起来吧,臭小子!”陆老爷子笑骂了一句,亲自上前,把陆铮从地上拉了起来。
陆铮顺势起身,随即展现了他雷厉风行的一面,仿佛刚才那个柔情蜜意的男人只是幻觉。
“爷爷,时间就定在一周后,您觉得怎么样?”
“一周?会不会太仓促了?”老爷子有些担心。
“不仓促。”陆铮的目光扫向姜晓荷,眼神灼热。
“我已经等太久了。”
姜晓荷被他看得脸颊发烫,连忙低下头,假装研究自己鞋尖上的花纹。
“好!就一周后!”陆老爷子一锤定音。
“地点呢?就定在京城饭店!包下最大的那个宴会厅!”
“忠叔!”陆铮扬声喊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忠叔立刻推门进来,脸上挂着合不拢的笑意:“先生,有何吩咐?”
“立刻去拟定宾客名单,”陆铮语速极快地安排着。
“所有跟陆家交好的,以前受过陆家恩惠的,还有这次帮了忙的,一个都不能漏!”
“另外,以我的名义,给军区文工团发请柬,婚礼那天,我要他们全员到场,奏乐!”
忠叔听得热血沸腾,激动地连连点头:“是!我马上去办!”
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几句话之间就将一场盛大的婚礼安排得明明白白,姜晓荷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这也……太速度了吧!
……
下午。
姜晓荷还晕乎乎的,就被陆铮不由分说地拉着出了门。
“我们去哪儿啊?”她被他牵着手,塞进军绿色的吉普车里。
陆铮发动车子,目视前方,嘴角噙着一抹神秘的笑意。
“去准备最重要的东西。”
车子没有开往百货大楼,也没有去那些供应高级布料的供销社,而是在一条僻静的胡同口停下。
胡同深处,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张氏裁缝铺”。
这是京城里最有名的一家私人裁缝铺,据说祖上是给宫里做衣服的,手艺代代相传,轻易不接外面的活。
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师傅,正在灯下穿针引线。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是陆铮,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相迎。
“陆先生,您来了。”
陆铮点点头,将身后的姜晓荷拉到身前。
“张师傅,今天来,是想请您给我爱人做一身衣裳。”
“好说好说,”张师傅打量着姜晓荷,笑着点头,“陆夫人这身段,穿旗袍一定好看。”
姜晓荷也以为是要做一身敬酒时穿的旗袍,正准备让老师傅量尺寸。
陆铮却摇了摇头。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了过去。
“照着这个做。”
姜晓荷好奇地凑过去看。
当那张纸在老师傅面前展开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张设计图,纸张的边角已经有些泛黄,上面用铅笔画着一件衣服的样式。
那熟悉的画风,那鬼画符一样的线条……不就是她刚来村里时,因为无聊随手画着玩,后来不知道丢到哪儿去的设计稿吗!
他竟然……一直留着?
图上画的,不是旗袍,也不是这个时代流行的任何一款布拉吉。
而是一件……款式优雅,线条流畅的西式白色婚纱。
V字领口,收紧的腰身,蓬松的及地长裙,还有长长的头纱……
这东西,别说是在七十年代末的京城,就是再过十年,也是闻所未闻、惊世骇俗的!
张师傅看着图纸,拿着老花镜的手都开始抖了。
他把图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最后,像是见了鬼一样,连连摆手,把图纸推了回来。
“不不不!陆先生,这个……这个做不了!绝对做不了!”
老师傅的脸上满是惊恐和为难。
“这衣服的样式也太……太奇怪了!露着胳膊和脖子,这要是穿出去……”
他压低了声音,紧张地看了一眼门外,才继续说道:
“这要是被人举报是‘奇装异服’,扣上一顶‘追求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的大帽子!”
“我这小店担不起这个风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