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
洁白的婚纱,柔软的曳地头纱,手里捧着娇艳的百合与玫瑰捧花……粟绾站在空无一人的哥特式教堂中央,看着自身这身标准的西式新娘装扮,撇了撇嘴,毫不掩饰地“切”了一声。
她提着繁复的裙摆,环顾四周彩绘玻璃投下的斑斓光影,语气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自顾自地开口,仿佛在与空气对话:
“老板,你闹哪样?搞这出……是准备上演最后一幕,棒打鸳鸯了吗?” 她顿了顿,抬手扯了扯头上让她感觉不太自在的头纱,继续道,“还有,你别跟我说这不是你干的。如果是按我自己的喜好来,我铁定选凤冠霞帔,搞中式的那套。这婚纱……一看就是你的品味,恶趣味。”
光影流转,教堂前排的长椅上,一个小男孩的身影如同凝聚的雾气般悄然浮现。路鸣泽依旧穿着他那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胸口别着那朵诡异的红玫瑰。他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十足的欣赏,显然对女孩现在的装扮非常满意。
“绾绾,这叫什么话?” 路鸣泽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仿佛受到了天大的误解,“什么叫做棒打鸳鸯?我又不是什么拆散良缘的恶毒魔鬼。恰恰相反——”
他站起身,张开双臂,做出一个拥抱世界的姿态,“我可是为迷茫的世人送上爱情与希望的小天使啊!”
粟绾看着路鸣泽那副做作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懒得维持什么淑女姿态,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旁边教堂长椅的木质护栏上,婚纱裙摆铺散开来。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路鸣泽,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困惑:
“老板,别绕圈子了。你到底打算做什么?比武招亲开始前,你就跟我说,我会遇到一个‘金龟婿’。你显然早就知道了小白的存在。”
粟绾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挣扎,“你要杀他,有的是更直接、更省事的方法。就算只是想拖住他,不让他干扰你的计划,也一样有无数种选择。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陷进去?”
粟绾握紧了手中的捧花,指节微微发白:“现在,我已经陷进去了,你又要我怎么样?难道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你或者你哥哥手里吗?”
路鸣泽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脸,做了一个无辜到极点的表情。
“绾绾,你这话说的可太伤我心了。” 他语气轻快,却字字清晰,“你动动你那聪明的小脑瓜想想,我又不是吃多了撑着没事干,干嘛非要为了一个区区小白,把我最得力下属的宝贝妹妹、我看着长大的小丫头给搭进去?”
路鸣泽直起身,摊了摊手,逻辑清晰地分析道:“哪怕退一万步讲,我真的需要用你来‘钓鱼’,对吧?那钓上来之后呢?我大可以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安全脱钩’,何必让你真的一头栽进去,搞得现在自己这么难受?这完全不符合我一贯精明算计、追求性价比的行事作风嘛,对不对?”
粟绾看着小魔鬼,一脸的“我信你个鬼”的表情,独自抱腿坐着,满脸哀叹,并没有接小魔鬼的话茬,而是完全一副“随便老板你安排的样子,反正我这个员工说话是没用的。”
路鸣泽看着眼前这个坐在教堂护栏上、一身洁白婚纱却满脸纠结的女孩,那副罕见的、褪去了所有狡黠与活泼、只剩下茫然与脆弱的样子,他没有再用那种夸张的、戏剧化的语气,而是用一种近乎温和的、带着某种引导意味的声音说道:
“绾绾,听着。我没有要你看着他死,更没有要你在我和他之间做一个残酷的选择。”
路鸣泽向前一步,微微弯腰,平视着粟绾的眼睛,“恰恰相反,我给你,也给他,一条路。”
“用你的爱去融化他。”
“我允许你们在一起。”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粟绾心中炸响。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路鸣泽。
小魔鬼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只般的、不容置疑的坦然:
“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包括我的存在,包括我可能……或者说,确实在幕后推动了一些事情。把你此刻的怀疑,你的挣扎,你的忠诚,以及我的这个‘许可’,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路鸣泽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与承诺:
“你甚至可以和他双宿双飞,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过你们想过的生活。我以我的名义保证,只要他不再主动跳出来搞风搞雨,试图颠覆现有的秩序,或者来找我和我哥哥的麻烦……我绝对、绝对不会主动去找你们的麻烦。”
这条件听起来优厚得近乎不真实。魔鬼送上了他最“慷慨”的祝福,却要求一场毫无保留的坦诚。
粟绾怔住了,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眼中充满了挣扎与……恐惧。半晌,她才用一种带着苦涩和自嘲的语气轻声反驳,声音里透着一股深藏的自卑:
“老板……你有没有想过,我就是一个人类女孩?好吧,算不上是普通人类女孩,但高低也就一个血统很高的混血种。”
粟绾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的、属于人类的手指,“我的生命,对于他来说,可能就像朝生暮死的蜉蝣。小白……他是白王,曾经站在世界顶点的存在。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龙族、混血种……他凭什么会为了我这样一个短暂的人类,放弃他万载的执念,放弃他可能的复仇,放弃他……几乎永恒的生命?”
粟绾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也像是在剖析自己的内心:
“换位思考,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就像现在,哪怕我心里再纠结,再为他心痛,但我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背叛你一样。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比爱情更沉重。”
她不相信自己拥有那样撼动宿命的力量。
路鸣泽静静地听着她的倾诉,没有打断。直到她说完,那双看透世情的眸子里才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他轻轻勾起嘴角,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神秘和一丝不容置疑的鼓励。
“傻丫头,” 路鸣泽的声音轻柔却带着奇异的力量,在空旷的教堂中回荡,
“不试试,你怎么就知道……你做不到呢?”
“或许,你恰恰就是那个,能让他觉得‘永恒’也抵不过‘此刻’的例外呢?”
粟绾依旧犹豫不决,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她张了张口,唇瓣翕动了几下,那些关于未来、关于忠诚与爱情的复杂忧虑,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路鸣泽将她这番挣扎尽收眼底,那双洞悉人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他知道,常规的劝说已经无效,是时候祭出“杀手锏”了。
“退一万步讲,绾绾,就算你不考虑那些情啊爱啊、种族隔阂、万年仇恨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
路鸣泽顿了顿,黄金瞳微微眯起,闪过一丝恶劣的光芒,“咱们就事论事,你就这么白白地被白嫖了?”
路鸣泽摊开双手,做出一个“这亏吃大了”的表情:
“咱们粟家的大小姐,不说非要他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来负责到底,但至少……这‘过夜费’总得结一下吧?精神损失费、青春磨损费什么的,是不是也得算算?”
粟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符合魔鬼身份的市侩言论给震得目瞪口呆,脸颊瞬间涨红,刚要开口反驳,路鸣泽却根本不给她机会。
“而且啊,我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你得考虑长远投资风险。万一呢?万一这次就……怀上了呢?”
路鸣泽无视粟绾瞬间瞪大的眼睛和快要冒烟的头顶,继续用那种探讨学术问题的严谨口吻分析:
“这还只是最基础的假设。万一运气好,是个双胞胎呢?那可是双倍消耗。万一祖坟冒青烟,是三胞胎呢?四胞胎呢?”
路鸣泽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画面,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最最关键的是——万一血脉纯度太高,这一下不是生孩子,而像是下蛋!”
路鸣泽凑近粟绾,表情“严肃”得近乎滑稽:
“你想啊,孵蛋可是个技术活,需要恒定的温度和耐心,耗时耗力。就连南极那傻乎乎的阿德利企鹅,都知道要公母轮流配合,才能把小企鹅孵出来。”
“到时候要是真下了蛋,就你一个人辛辛苦苦趴在窝里孵,那白王倒好,爽完了就跑路,留下你一个人辛辛苦苦孵蛋?这王八蛋岂不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这公平吗?这合理吗?”
“噗——”
粟绾感觉自己的理智之弦彻底崩断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老板……你……你……你……你……你……你……”你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路鸣泽,优雅地后退半步,恰到好处地躲开了女孩可能存在的“攻击范围”,继续煽风点火:“哎呀,我这不是未雨绸缪,为我们家大小姐争取合法权益嘛!总不能真让你吃亏不是?”
“谁要你争取这种合法权益!!” 粟绾彻底炸毛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教堂护栏上跳下来,婚纱裙摆差点把她绊倒。她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那个笑靥如花的小魔鬼,要不是内心深处还残存着对这位老板根深蒂固的敬畏,以及深知绝对打不过的现实,她恐怕已经以下犯上,扑上去用指甲挠花他那张俊脸了!
她胸口剧烈起伏,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我哪怕下的是双黄蛋!那也是我自己的私生活!用……用不着老板你管!”
然而,小魔鬼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极其严肃的、堪比华尔街精英分析财报的表情。他微微蹙着眉,仿佛真的在思考一个关乎集团命运的严峻课题:
“绾绾,话不能这么说。这怎么能仅仅是你的私生活呢?你,粟绾,是我路鸣泽麾下的正式员工,对吧?身为你的老板,从人道主义和企业责任出发,员工怀孕——或者更广泛地说,员工因生育需要休假——我是不是得依法依规给你放产假?”
路鸣泽伸出第一根手指,然后迅速伸出第二根:
“产假期间,你的基本工资、绩效奖金、各类补贴,我是不是还得照发?甚至,按照某些优秀企业的标准,我还得额外给你批一笔生育营养费、母婴关怀金什么的吧?”
接着是第三根手指,路鸣泽的表情更加“沉痛”:
“那么问题来了。你休假期间,你的工作谁来做?要么积压,影响整体运营效率;要么我得额外花钱请人顶替你的岗位。这期间的效率损失和额外的人力成本,这些亏损,谁来给我弥补?是你那跑路了的孩儿他爹吗?”
路鸣泽越说越快,仿佛已经看到了公司财报上赤红的赤字:
“还有更长远的问题!如果你的孩子出生,在没有父亲的情况下,那就是单亲家庭!作为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以及你事实上的老板,于情于理,我是不是又得承担起一部分‘长兄如父’、‘老板如爹’的责任?孩子的奶粉钱、尿布钱、教育基金、未来的嫁妆或聘礼……我这岂不是又得额外再支出一大笔长期投资?!”
路鸣泽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地“计算”着,从产假成本说到人力缺口,从单亲补贴说到未来教育基金,语气越来越“忧心忡忡”,仿佛粟绾要是真的就这么“被白嫖”了,他的商业帝国明天就要因此破产清算一般。
“停!停!停——!!!”
粟绾彻底破防了!
她双手捂住耳朵,使劲摇头,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被老板这套混账逻辑给塞满并引爆了。什么万载仇恨,什么种族隔阂,什么忠诚与爱情的抉择……全都被这离谱至极的“经济账”和“孵蛋论”冲击得七零八落!
羞愤、恼怒、还有一种被强行拉入荒谬喜剧的无力感,最终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想要立刻逃离这一切的冲动。
“够了!我听不下去了!” 她猛地放下手,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被逼到墙角后豁出去的火焰,“我去!我现在就去跟他双宿双飞!我这就去找小白!以后我的蛋我自己孵!我的娃我自己养!用不着你操心!以后我再也不听你这个魔鬼老板的鬼话了!连我哥哥也管不着我!!”
她几乎是吼出了这番话,带着一种赌气般的决绝,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来对抗老板那让她无处遁形的“算计”。
看着她这副被彻底点燃、重新焕发出活力甚至有点“蛮不讲理”的大小姐模样,路鸣,非常配合地、甚至带着几分赞许地,轻轻鼓起了掌,掌声在空旷的教堂里清脆地回响。
“对嘛!对嘛!这就对了!这才是我们粟家大小姐该有的样子!敢爱敢恨,想要什么就去争,凭什么要委屈自己?去吧,绾绾,去把属于你的东西,连本带利地……都要回来。”
梦境在他的话语中开始逐渐淡化、消散,但那鼓动的余音和女孩被激起的决心,却清晰地烙印了下来,即将跟随着苏醒的意识,一同闯入现实那片混乱而未知的战场。教堂、婚纱、捧花,以及那个优雅又恶劣的小魔鬼,都如退潮般隐去,只剩下粟绾胸腔里那颗因愤怒和决绝而剧烈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