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麟哲闻言,并未立刻接话,他解开车锁,推门下车,动作间带着他一贯的从容。魏逸丞跟着下车,晚风一吹,他下意识地又紧了紧外套,夜间的凉意似乎能渗透到骨子里。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灯火通明的别墅,管家迎上来,接过魏麟哲脱下的西装外套,又看向魏逸丞,“小少爷,夫人准备了晚饭,就等你们回来了”
“妈,我回来了,我先上楼放东西,一会下来吃饭”魏逸丞抱着画具,几乎是有些匆忙地穿过宽敞的客厅,踏着楼梯上了楼,推门进入画室,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松木和颜料清苦气息的空气将他包裹,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他将画具小心地放在靠窗的画架旁,动作轻柔,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那幅刚刚完成功凝聚了他所有混乱心绪的画作,此刻正被一块干净的白色画布覆盖着,像一个不敢轻易揭开的秘密,他凝视着画布隆起的轮廓,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林叙舟审视的目光,以及那声轻得像落叶般的叹息。
“真实往往也最危险” 林叙舟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回荡,与魏麟哲那句不需要隐藏任何真实交织碰撞,让他心绪更加纷乱。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思绪暂时驱散,沈箫还在楼下等着他吃饭。
他脱下沾染了颜料和松节油气味的外套,换了件干净的居家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深吸一口气,才转身下楼。
餐厅里,灯火温暖,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餐具和几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热气袅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沈箫正坐在餐桌旁,手里端着一杯温水,目光温柔地望向楼梯口,她穿着质地柔软的米色羊绒衫,气质温婉,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更添了几分从容与优雅。
看到魏逸丞下来,她脸上绽开一个温暖的笑容,“快过来,菜都要凉了” 她起身赶紧拉着魏逸丞坐下,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脸色怎么不太好?是不是画画太累了?还是着凉了?” 她的手指温暖,轻轻拂过他的额角,带着关切。
“妈,我没事,就是今天太累了” 魏逸丞避开沈箫过于担忧的目光,拿起筷子,目光落在餐桌中间那盘他最喜欢的糖醋排骨上。
沈箫笑了笑,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他碗里,她又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放在他手边,“今天我下厨,特意做了你爱吃的排骨,不过要先喝点汤暖暖胃,吃完饭就赶紧休息,上了高中以后,休息越来越少了”
晚餐在一种看似温馨的氛围中进行,沈箫不断给魏逸丞夹菜,关切地询问着他学业和比赛的准备情况,偶尔也会和魏麟哲聊几句公司的事务,魏逸丞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句,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坐在主位上的魏麟哲。
魏麟哲的话不多,用餐姿态优雅而从容,面对沈箫关切的询问,他偶尔给出简洁却得体的回应,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魏升则偶尔会穿插几句,提起公司近期的合作项目,魏麟哲听着,或微微颔首,或简短地补充一两点关键,言语间透着决策者的精准与审慎。
餐桌上的话题围绕着学业、公司和家常琐事缓缓流动,像一首编排得当却缺乏激情的室内乐。魏逸丞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碗里是沈箫不断夹来的、他爱吃的菜,他却感觉味蕾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食不知味。
饭后,沈箫的目光再次落在魏逸丞脸上,那关切几乎要满溢出来。她看着儿子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心疼地蹙起眉,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快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然后早点睡觉,瞧你累的,脸色这么差”
魏逸丞顺从地点点头,避开母亲过于担忧的视线,轻声应了句好,便转身上了楼。
回到房间,他并没有立刻去洗澡,画室里未干的油彩气息和晚餐时那种无形的压力混合在一起,让他心头沉闷,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最终还是转身走向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洗不去心底的疲惫与混乱。他闭上眼睛,任由水珠打在脸上,试图理清那团乱麻,今天在画室里,他几乎是将那颗无法安放的心赤裸地摊开在了画布上,而林叙舟看懂了,那声叹息就是证明,温热的水流裹挟着思绪,却未能带走分毫重量,反而让某些念头在氤氲水汽中愈发清晰。
洗完澡出来,他穿着柔软的睡衣,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冰凉的水珠顺着发梢滑进衣领,激得他微微战栗,他用毛巾胡乱地擦了几下,发丝依旧潮湿而凌乱,通常他会擦干,直接去睡,但此刻,一种莫名的冲动,或者说,一个潜滋暗长的借口,让他停下了动作。
他拿起梳妆台上的吹风机,手指收紧,塑料外壳硌着掌心,脚步不由自主地挪出房间,朝着走廊上那个唯一亮着光源的方向走去,走廊寂静,只有他的心跳在耳畔轰鸣,越是靠近书房,脚步越是迟疑,最终在距离那扇虚掩的门几步之遥的地方,彻底钉在了原地。
门缝间流淌出的暖光,裹挟着魏麟哲惯用的雪松香,在走廊的暗处织成一张无形的网,魏逸丞几乎能描摹出里面的景象,那人定是坐在宽大的书桌后,侧影被灯光打磨得沉静而遥远,或许指尖正搭着未翻页的书脊,或许刚结束一通越洋电话。
他僵在门外,湿发紧贴额角,一滴水珠挣脱发梢,沿着颈线蜿蜒而下,冰凉的轨迹让他打了个寒噤,这刻意制造的借口在此刻显得如此拙劣,连掌心的吹风机都仿佛在发烫。
进退之间,他像被钉在画框里的标本,渴望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却被那扇虚掩的门牢牢挡住,那道缝隙,是他永远跨不过的边界,隔开了所有见不得光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