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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至暗时刻

腊月二十九,雪停了,但天地间一片肃杀的白,寒气刺骨。被骗的噩耗像瘟疫一样在“林记”内部迅速传开,原本就因为年关生产而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最先爆发的是资金危机。那十万假钞被银行没收,不仅意味着真金白银的损失,更带来了法律上的潜在麻烦。而剩下的十万缺口,像一张血盆大口,吞噬着“林记”微薄的流动资金。原料供应商听闻风声,立刻堵上门来,不再是往日和气生财的模样,言辞激烈地要求结清货款,否则立刻停止供应。

“林厂长,不是我们不讲情面,小本生意,拖不起啊!”

“当初看你们‘林记’名声好,才答应赊账,现在搞出这种事,我们的钱怎么办?”

晓燕只能强撑着笑脸,一遍遍解释、保证,但苍白无力。她拿出仅有的钱,优先支付了部分最紧急的小额欠款,但对于几个大供应商,她只能打下欠条,承诺年后想办法。

然而,更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生产车间里,人心惶惶。关于工厂要倒闭、工资发不出来的流言愈传愈烈。尽管晓燕第一时间站出来,试图稳定军心,承诺就算砸锅卖铁也会支付工资,但恐慌的情绪已经蔓延。

最先提出辞职的是几个技术不错的年轻学徒,他们家人听说厂里出事,坚决不让他们再待下去,托关系在效益好的国营厂或者新开的外资企业找到了临时工的机会。“林厂长,对不住,家里逼得紧……”年轻人低着头,不敢看晓燕的眼睛。

紧接着,一些熟练工人也开始动摇。年关将近,谁家不指望这笔工资和奖金过年?眼看“林记”前途未卜,有人悄悄联系了之前挖过墙角的“麦香坊”。“麦香坊”趁机开出更高的工资和稳定的待遇,像吸铁石一样,吸走了“林记”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核心技术工人,包括两个李师傅一手带出来的徒弟。

李师傅看着空了一半的车间,看着那些熟悉的操作台前换了生面孔(即使有也人心浮动),气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他冲着那些离开的人的背影吼:“没良心的东西!厂子好的时候怎么不说走?一点风波就树倒猢狲散!”吼完,他自己却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灰败。这场打击,对这个将一生手艺和心血都倾注在“林记”的老人来说,太过沉重。

沈静的标准化实验室,也因为人手短缺和人心离散,几乎陷入了停滞。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惋惜。她试图用数据和方法论来维持秩序,但在生存危机和人性现实面前,科学显得如此苍白。

最让晓燕心痛的是刘大姐。这个最早跟着她创业的老人,因为内疚和压力,一病不起,躺在家里,反复念叨着自己害了厂子。晓燕去看她,她拉着晓燕的手,眼泪直流:“燕子,姐对不住你,对不住大家啊……我这眼睛真是瞎了……”

曾经充满生机和希望的“林记”,在岁末的寒冬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垮塌。车间机器停了大半,只剩下李师傅和寥寥几个念旧的老工人,还在勉强维持着一点象征性的生产。往日里弥漫的香甜气味,被一种冰冷的绝望所取代。

大年三十,除夕夜。本应是阖家团圆、辞旧迎新的时刻,林晓燕却独自一人待在冰冷空旷的办公室里。窗外,万家灯火,鞭炮声此起彼伏,孩子们的欢笑声隐约可闻,更衬出她这里的死寂。

她没有回家,也无家可回。韩奶奶那里,她不敢去,怕老人担心,也怕自己看到那份温暖会彻底崩溃。桌上放着几个冷掉的馒头,是她今天的年夜饭。工厂的账本摊开着,赤字触目惊心。讨债的纸条、工人的辞职信、法院可能传来的传票(关于假钞的事)……像一座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拿起陈默的那本笔记本,指尖颤抖。曾经,这是她的力量源泉。可此刻,她只觉得无比讽刺。她把一切都搞砸了。陈默留下的基业,可能就要毁在她的手里。强烈的自我怀疑和悔恨,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

“陈默……我撑不下去了……我真的好累……”她把头深深埋进臂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微弱而绝望。这是自陈默去世后,她第一次如此彻底地放任自己的脆弱和悲伤。失败感、孤独感、对未来的恐惧,将她紧紧包裹,几乎要将她吞噬。

窗外,一颗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绚烂夺目,照亮了瞬间的黑暗,也照亮了晓燕泪痕斑驳的脸。但那光芒转瞬即逝,留给世界的,是更加深沉的夜幕。

1998年的这个除夕夜,对林晓燕而言,没有团圆,没有喜庆,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和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她和她苦心经营的“林记”,一同跌入了最深、最冷的谷底。能否爬出来,如何爬出来,成了一个巨大的、悬而未决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