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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于晨曦星辉处等你 > 第170章 逆流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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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长出了根须,顺着石膏的缝隙往肉里钻。江诗韵在凌晨时分醒来,不是因为闹钟,是脚踝深处一阵熟悉的、钝器敲击般的悸动把她惊醒。医院走廊的夜灯透过门上的玻璃,在墙上投下一块模糊的光斑,像一块迟迟不愈的疮。

她坐起身,动作很慢,避免牵动那只被禁锢的脚。金属拐杖靠在床边,冷冰冰地等着她。她没有立刻去拿,只是坐着,听着病房里另一个床位传来的、平稳的呼吸声。那属于一个明天就要出院的中年女人,因为割阑尾。简单的病因,明确的痊愈,像一本翻过去就合上的书。江诗韵看着那片黑暗,觉得自己像一本被撕掉了结局、甚至撕掉了关键几章的书,残破地摊开在这里,任由时间落灰。

她最终还是拄起了拐杖。金属接触腋下皮肤,传来一阵寒意。她推开病房门,再次踏入那条漫长的白色走廊。“哒…哒…哒…”声音在寂静中回荡,比白天更清晰,也更孤独。她不再是行走,是在用身体测量这片囚笼的尺寸。汗水从鬓角滑落,不是热,是身体在抗议这种无意义的消耗。

走廊尽头是一扇窗,外面是城市的后半夜,灯火稀疏,像即将燃尽的炭。她停在那里,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玻璃映出她模糊的影子,苍白,削瘦,眼窝深陷。她看着那个影子,忽然觉得陌生。那个在锈蚀工厂里翻滚、跳跃、用身体撞击钢铁的舞者,真的存在过吗?还是仅仅是她疼痛过度产生的幻觉?

一种深切的虚无感,像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淹过胸口,快要没顶。她猛地转过身,拐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不能停在这里,不能被这片白色消化掉。她需要离开,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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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俊武在小旅馆的床上睁着眼睛。天花板很低,布满水渍晕开的抽象图案,像一张张嘲讽的脸。他没有开灯,黑暗压着眼皮,却比任何光线都更让他清醒。发送出去的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那位老记者是选择了沉默,是根本没收到,还是已经成为了顾家权力网络的一部分?

焦虑像细小的虫子,在血管里爬。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躲在这里。胶卷里的证据需要更稳妥的备份,也需要寻找更多的突破口。他想到了邵峰,想到了那些一起在底层摸爬滚打、或许能提供些不同信息的旧日工友。他需要冒险出去一趟。

天快亮时,他换上最不起眼的旧夹克,戴上鸭舌帽,将胶卷的底片和冲洗出的照片分开藏好,只带了几张复印件在身上。他像一片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旅馆,融入清晨最早那批为生计奔波的人流。街边早点摊的蒸汽模糊了人们的脸,他低着头,快步走着,感觉每一道扫过的目光都带着审视。

在一个约定的、废弃的报刊亭后面,他见到了邵峰。邵峰递给他一个油腻的纸袋,里面是几个包子。“武哥,你小心点,最近好像有人也在打听当年城西项目的人,不是我们这边的。”

范俊武心里一凛。顾家的人动作更快。“知道是谁吗?”

“摸不清底,但感觉……不是善茬。”邵峰压低声音,“还有,你让我留意的那个纪录片导演陈明,他团队里好像有人松口了,同意按资方意思修改片子。”

意料之中。范俊武咬了一口包子,食不知味。资本的侵蚀无孔不入,连最后可能记录真实的镜头,也要被扭曲。他快速对邵峰交代了几句,主要是关于如何分散藏好那些证据备份,以及继续留意老记者那边的动静。

离开时,他感觉背脊像贴着冰块。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他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钻进更复杂、更狭窄的巷弄。他在和看不见的对手赛跑,而对方的起跑线,比他领先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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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深在早餐时浏览着平板电脑上的简报。关于范俊武潜回南城并试图接触旧关系网的消息,已经放在了他的面前。他放下咖啡杯,杯底与骨瓷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很好,老鼠回洞了。省得他再去北方费力气。

他吩咐下去:“跟着他,看他接触谁,拿什么东西。必要的时候,可以帮他‘安静’下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修剪草坪。他不在乎范俊武手里到底有什么,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几张纸片改变不了什么。他更在意的是如何彻底消除这个隐患,让十几年前的旧账,永远尘封。

秘书又汇报了文化局那边的最新进展,几个关键的播出和展映渠道已经被成功“劝导”,放弃了那部纪录片。顾言深满意地点点头。他喜欢这种效率,喜欢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在他的世界里,不允许有脱离轨道的存在,无论是人,还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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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诗韵站在医院住院部的结算窗口前。工作人员看着电脑屏幕,公式化地说:“江小姐,您的账户余额不足,需要补缴后续的治疗和康复费用。”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冰冷的数字,没有说话。之前垫付的费用已经耗尽。她拿出手机,翻看着通讯录。那些曾经表示过欣赏她才华的“老师”、“前辈”,此刻名字看起来都如此遥远。她拨通了一个号码,对方是她大学时很看重她的一位教授。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她刚说了自己的处境和需要一笔钱,对方的声音带着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诗韵啊,不是老师不帮你……只是你现在的情况,比较敏感。顾氏那边……唉,老师也有难处。要不,你先回家好好养伤?”

电话挂断了。忙音像一根细针,扎进耳膜。她握着手机,指节泛白。家?哪个家?那个同样布满无形规则、期待她“回归正轨”的家吗?

她沉默地办理了出院手续,用的是苏小雨偷偷塞给她的最后一点现金。她拄着拐杖,拖着那只沉重的、包裹着石膏的腿,一步一步挪出医院大门。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群。世界依旧喧嚣运转,没有人留意到一个舞者梦想的崩塌,和她此刻近乎赤贫的狼狈。

她站在路边,一时不知该去向何方。锈蚀工厂已成废墟,宿舍因为停拍也已退掉。她像一个被连根拔起又随手丢弃的物件,漂浮在城市的洪流里。

风吹过来,带着早春的寒意,吹动她单薄的病号服外套。她打了个冷颤,却把腰杆挺得更直了一些。目光掠过街对面一家连锁快餐店的招聘启事,又很快移开。

她不会回去。即使逆流,即使淌血,她也要往前走。

哪怕下一步,就是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