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龙部长那通过加密电波传来的、字字千钧的命令,如同在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当量巨大的深水炸弹。
其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和随之掀起的无形涟漪,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扩散、渗透至这座前进营地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帐篷,甚至每一个知情者的心里。
消息虽然出于绝对的保密要求,并未进行任何形式的公开宣布,但在行动的核心人员圈子里,这已经是一个心照不宣、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就能意会的“公开秘密”。
整个前进基地的气氛,仿佛被一只无形而高效的大手猛地拧紧了发条,从一个刚刚经历血战、亟待休整的状态。
瞬间切换为一个为即将到来的、跨越大陆的远距离战略投送和更高强度、更高风险秘密行动做准备的,高速运转的精密战争机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特殊的、难以准确形容的复杂气味——那不仅仅是装备润滑油、打包胶带、消毒药水和汗液混合的物理气味,更是一种无形的情感混合物。
有对即将离去战友的淡淡离愁,有对过去惨烈战斗尚未完全平复的悲怆余韵,但更多的。
则是一种被新的、更具挑战性的任务所点燃的、混合着紧张、亢奋以及对未知前路隐隐期待的、如同高压电流般“滋滋”作响的特殊气氛。
岩罕和他手下那支伤痕累累但骨干尚存的小队,其休整地点被直接指定在了距离机场跑道最近的一片用铁丝网临时圈出的转运区域。
这里与之前那个相对隐蔽、注重伪装的前进基地截然不同,更像一个喧闹而忙碌的、露天的临时兵站或物资中转枢纽。
几顶面积更大、但也更显简陋的军用帐篷和活动板房取代了之前的居住设施,各种标记着不同符号的木箱、金属箱、以及捆扎好的武器装备。
如同流水线上的零件,被一群神色匆忙、动作却异常麻利的后勤兵们,喊着号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清点、分类、打包。
然后被一一抬上等候在旁的、发动机始终没有熄火的军用卡车的后车厢。
张建国那壮硕得像头黑熊似的身躯,此刻正被一名表情严肃、手法却异常精准老练的医护兵按在一个空的弹药箱上,重新处理他肩膀上那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可怕伤口。
酒精棉球擦拭过外翻的嫩肉时带来的那股子钻心的、火辣辣的刺痛,让他那张粗犷的大脸瞬间扭曲成了包子褶,额头上刚刚憋回去的冷汗又“唰”地一下冒了出来,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他的鼻梁和鬓角。
他嘴里不干不净地、用他那特有的、带着浓重乡土气息的方言低声咒骂着,一会儿抱怨这医护兵手太重,跟他娘的打铁似的。
一会儿又嚷嚷着这新换的绷带缠得也太他娘的紧了,勒得他血脉不通,影响了他“男人的雄风”和“未来找婆娘的手感”,引得旁边正在帮忙整理装备的土狼等人一阵压抑不住的闷笑。
与此同时,罗小飞则在营地另一侧,与齐一楠进行着武官职务方面最后的、也是极其繁琐细致的交接工作。
他将自己担任驻埃塞俄比亚武官这不算太长、却经历极其丰富的任期内,所积累下来的、厚厚的几大本工作笔记——
上面密密麻麻、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地记录着关于埃塞俄比亚各级政府官员、军方要员、部落长老、乃至各路地方武装头目的性格特点、关系脉络、联络方式与喜好禁忌。
关于该国各地区复杂微妙的安全态势评估、潜在风险点标注;以及他个人与联合国维和部队、尤其是与齐一楠所部在协作过程中摸索出的一套行之有效的沟通机制与应急预案——
毫无保留地、一项项、一条条,极其耐心细致地,交接给齐一楠亲自指定的一名看起来精明强干、眼神锐利的少校参谋军官。
齐一楠本人则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双手习惯性地插在合体的迷彩裤口袋里,身姿依旧挺拔得如同悬崖边迎风的雪松。
她那双清澈而锐利的眼眸,大部分时间都落在窗外那片正在忙碌转运的机场区域,但眼角的余光,却总会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地扫过罗小飞那因为疲惫而微微凹陷的脸颊,和他那因为全神贯注而紧抿着的、线条坚毅的嘴唇。
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关注,有对其专业能力的由衷欣赏,有对即将到来的分别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或许,在那深邃的眼眸最底层。
还隐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淡淡的失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当所有的公务流程、装备清点、人员核对这些繁琐却必要的程序终于告一段落,距离预定的起飞时间,竟然意外地挤出了几个小时的宝贵间隙。
一直强行支撑着的精神一旦松懈下来,那如同海啸般汹涌的疲惫感,立刻从罗小飞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深处咆哮着席卷而出,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感觉自己的眼皮沉重得像是挂了两只铅锤,太阳穴一阵阵地抽痛。
他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堆放着一些备用帆布的角落,也顾不上那上面是否沾满了灰尘,只想靠着身后那个鼓鼓囊囊、装着个人少量物品的行军背囊,闭上眼睛稍微眯一会儿。
试图将脑海中那些纷乱如麻的思绪——关于非洲的残局、关于缅北的未知、关于新的职责、关于那几位让他头疼不已的女性——稍微理出个头绪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这片刻的宁静,注定是一种奢望。
一阵轻盈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他处汗味尘土味截然不同的、清冽而高级的女性香水气息,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
罗小飞有些无奈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黄雅琪那窈窕而干练的身影。
她已经换下了一路风尘仆仆、沾满硝烟与泥土的作战服,穿上了一身剪裁合体、质地精良的深灰色便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而有力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
她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表情,那眼神,仿佛是在欣赏一件终于落入自己掌控之中的、有趣而又有些棘手的猎物。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背靠行囊、显得格外疲惫甚至有些落魄的罗小飞,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明显戏谑和某种宣告主权意味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像带着钩子,清晰地钻进他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