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一楠相对而言是帐篷内最为冷静的一个,但紧紧锁在一起的秀眉和微微起伏的、被常服勾勒出清晰线条的胸口,显示她内心的波涛汹涌绝不亚于任何人。
“如果……如果李飞同志的情报百分之百属实,那么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种可能,而这两种可能,都同样令人……不安。”
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军人汇报般的清晰条理,但语速明显放慢,仿佛每个字都需要经过沉重的思考。
“第一,桑坤拥有我们目前完全无法想象的、效率极高且极其隐蔽的全球交通方式与渠道。
他在我们自以为布下所谓‘铁桶阵’、完成合围之前,或者说,就在我们发动突袭的几乎同一时间,他已经利用这个渠道,悄无声息地金蝉脱壳,溜出了非洲,远遁万里。第二……”
她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愈发深邃,如同望不见底的寒潭,缓缓扫过众人。
“他或许,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亲自踏足过非洲这片土地。他一直在缅北,或者在其他某个我们尚未发现的、更为安全稳固的老巢里,通过像索罗门这样被足够利益或把柄控制的高级代理人。
以及现代化的、难以追踪的加密通讯手段,远程遥控指挥着这里的一切。我们所面对的,自始至终,奋力搏杀的,都只是他那个庞大黑暗帝国的一个……遥远的前沿分支,一个可以随时舍弃的……触手。”
“远程遥控……”岩罕低声地、近乎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一股冰冷的、带着粘稠恶意的寒意,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脊椎骨悄然爬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几乎要打个冷颤。
如果齐一楠这冷静到残酷的分析是真的,那意味着他们之前所有的周密计划,所有的悍勇行动,所有付出的鲜血与生命的代价。
都只是触及了这个隐藏在阴影中的毒品与犯罪帝国最外围的、无足轻重的皮毛。
桑坤真正的根基,比他之前最为悲观的预估还要深厚、庞杂得多!其人的狡猾、谨慎和对全局的掌控力,也远远超出了他们之前的任何一次评估!
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步步紧逼的“铁桶包围”,在对方那双可能正透过屏幕窥视着一切的眼睛里,或许早已是漏洞百出。
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精心设计、故意引导他们跳进来、消耗他们精力和资源的巨大陷阱的一部分!
罗小飞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着那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坚硬的塑料外壳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捏碎。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一种深沉的、被愚弄后的挫败感而微微抽搐着,额角太阳穴附近的血管“突突”直跳。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受伤后被迫入绝境的头狼,带着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审视,扫过帐篷内每一张或愤怒、或震惊、或凝重、或茫然的脸。
最终定格在黄雅琪和齐一楠这两位代表着不同层面力量的核心人物身上,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粗糙的砾石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看来,我们所谓的‘铁桶’,早就他妈的漏成了筛子。”
罗小飞那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和金属锈蚀味的“漏成了筛子”,像一把沉重无比、布满倒刺的铁锤。
不仅仅砸在每个人的心头,更仿佛砸在了这个临时指挥所赖以支撑的某种信念基石上。
帐篷内,那刚刚因为成功救援、夺取关键证据而勉强重新凝聚起来的一丝微弱士气,如同阳光下的残雪,瞬间被这来自万里之外的、冰冷而残酷的意外消息彻底蒸发、击碎。
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呼吸困难的压抑,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沼泽淤泥般缓缓漫上来的无力感,开始无声地侵蚀着每个人的意志。
张建国是第一个无法忍受这种死寂和憋闷的人。
他挣扎着,用那条没受伤、肌肉依旧虬结有力的左臂,死死抓住帆布椅冰凉的金属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试图再次凭借蛮力对抗身体的剧痛和虚弱。
将自己那魁梧如山的身躯从椅子上撑起来。他脸上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伤口传来的、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而彻底扭曲,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在做最后的挣扎。
低吼道:“妈的!妈的!这他妈算什么事儿!操他姥姥的!咱们兄弟流的血,‘山猫’……‘山猫’丢掉的命……”
提到牺牲的战友,他的声音猛地哽了一下,那双布满血丝的铜铃大眼里瞬间弥漫起一层混杂着暴戾与悲伤的血色雾气。
“难道就他妈只是为了端掉他一个无关紧要、随时可以再建的外围据点?!桑坤这老狐狸,他他妈的根本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他一直在棋盘外面,看着咱们这群棋子在他画的格子里拼得你死我活!
他是在耍我们!把我们当猴耍!”他胸口如同鼓风机般剧烈起伏,每一次深呼吸都狠狠牵动着肩膀上那道皮肉翻卷的伤口,殷红的血渍不顾绷带的束缚。
执拗地从层层纱布下重新渗透出来,在那片军绿色布料上洇开一小团不断扩大的、刺眼的暗红色痕迹,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那双燃烧着屈辱和复仇火焰的通红眼睛。
死死地瞪着帐篷顶部那片单调的帆布,仿佛桑坤那张带着刀疤、充满嘲弄的脸就隐藏在那后面,对着他们发出无声的狞笑。
黄雅琪没有立刻理会张建国那充满了痛苦与愤怒的咆哮,她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积满了雷云的天空,仿佛能拧出冰冷的水滴。
她猛地转过身,高跟鞋的鞋跟在地面的防潮垫上敲击出清脆而急促的“笃笃”声,像是进攻前的鼓点。
她几步就跨到了那张承载着当前所有困境与希望的折叠桌前,手指如同最精准的标尺,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猛地点在代表非洲矿区。
被用红色记号笔画上了一个巨大而醒目、如同尚未愈合的伤口般叉号的位置上。
然后,她的手臂没有任何犹豫,如同挥出的战刀,猛地一划,指尖划过地图上那漫长得令人绝望的、代表着海洋与大陆的距离。
最终重重地、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地戳在了地图右上角,那片用不同深浅颜色精细标注出的、地形复杂如迷宫、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缅北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