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爷提着沉甸甸的箱子，脚步在碎石滩上踩出沙沙声响。风从无底崖下灌上来，掀动他的衣袍，像面猎猎作响的旗。离着还有三丈远，他便停下脚步，将箱子往地上一放，箱锁“咔哒”弹开，露出内里码得整齐的银锭，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张福才，银子都在这儿。”刘老爷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放了我女儿，这些全归你，我再给你备一辆马车，保你能跑出百里地。”
张福才用刀抵着林如意的后心，脚踩在悬崖边缘的一块松动岩石上。他眯着眼打量那箱银子，又看了看悬在半空的林如意——两根细麻绳此刻只剩一根还绷着，另一根断口处的纤维在风里簌簌发抖，像条濒死的蛇。
“刘老爷倒是大方。”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的贪婪压过了慌乱，“可我怎么知道你没耍花样？这绳子再松松，你女儿就得下去陪那些石头，到时候你就是堆成银山，也换不回她的命。”
说着，他突然抬脚，狠狠踹在林如意膝弯。林如意腿一软，身体猛地往下坠，仅剩的那根麻绳瞬间被拽得笔直，勒得她手腕皮肉外翻，疼得眼前发黑。
“爹——！”她的惊呼被风撕成碎片。
“住手！”刘老爷往前冲了两步，又被张福才的刀逼退，“我没带任何人！你看清楚！”
张福才往四周扫了一眼，悬崖上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动静。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等拿到银子，先杀了林如意，再把刘老爷推下去，整个刘家就再无人能挡他远走高飞。
“把箱子推过来。”他朝刘老爷扬了扬下巴，刀尖始终没离开林如意的皮肉。
刘老爷刚弯下腰，就听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眼角余光一瞥，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林如意的前婆婆拄着根捡来的树枝，正贴着崖边的灌木丛，一步一步往张福才身后挪。她的背驼得像座桥，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张福才的后颈。
而稍远些的地方，陈涛娘正猫着腰，手里攥着块拳头大的石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紧张。方才丽丽把她们带到隐蔽处时，两个老太太便合计着要偷袭——前婆婆腿脚不利索，负责绕后牵制，陈涛娘性子泼辣，准备趁其不备给他一石头。
此刻陈涛娘正往前蹿，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哟”一声摔在地上，手里的石头滚出去老远，正好撞在一块崖壁上，发出“咚”的闷响。
“谁？！”张福才猛地回头。
前婆婆离他只剩半步远，此刻再也藏不住，索性豁出去，举起树枝就往他背上戳。可她力气太小，树枝“啪”地断成两截，反倒被张福才反手一肘撞在胸口，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掉下悬崖。
“老不死的！”张福才又惊又怒，刚要转身收拾她，陈涛娘已经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她没练过什么章法，就是凭着一股子蛮劲，张开双臂狠狠撞在张福才后腰上。
这一撞正赶在张福才转身的当口，他本就站在崖边，重心一失，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朝着身后的云雾坠去。坠落前，他还在嘶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惨叫声越来越远，最终被风声吞没。
可变故还没结束。张福才下坠时，慌乱中拽了林如意一把，本就岌岌可危的麻绳“嘣”地断了！林如意身体一沉，整个人悬在半空，只有一只手胡乱抓住了崖边的一丛野草。
“如意！”刘老爷疯了一样扑过去，却被脚下的碎石滑得跪倒在地。
“娘——！”远处的念安和念慈撕心裂肺地哭喊。
前婆婆刚才被撞得胸口发闷，此刻却不知哪来的力气，连滚带爬扑到崖边，一把抓住林如意另一只手腕。她的手指枯瘦如柴，却像铁钳似的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进林如意的皮肉里。
“抓牢！别松手！”前婆婆的声音嘶哑，却带着千钧之力。
陈涛娘也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抓住前婆婆的胳膊。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的老太太，一个跪着拽人，一个趴着拽住同伴，三个人的重量全压在那丛纤细的野草上，草根在石缝里一点点松动。
“快！搭把手！”刘老爷终于爬过来，抓住林如意的手腕。
警察和丽丽也冲了上来，几人合力，终于将林如意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林如意趴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手腕上的血混着泥土，看着触目惊心。两个老太太瘫在旁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陈涛娘拍着胸口，眼泪止不住地掉，“以后可再也不能遭这种罪了……”
前婆婆没说话，只是拉过林如意的手，轻轻摸着她手腕上的伤口，眼眶通红。
刘老爷抱着林如意，老泪纵横：“没事了……爹在，没事了……”
林如意摇了摇头，看着周围的人，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坐起身：“承宇呢？刚才是谁抓住我的手？”
刚才她悬在半空时，恍惚间感觉有人从另一侧抓住了她，那只手虽然无力，却带着拼命的韧劲。
众人这才发现，刚才还趴在崖边的刘承宇，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他会不会……”丽丽犹豫着开口，没敢说下去。
林如意却摇了摇头，心里明镜似的。弟弟定是觉得愧疚，没脸见她，才悄悄走了。她望着远处蜿蜒的山路，轻声说：“让他去吧。等他想通了，会回来的。”
夕阳将悬崖染成一片金红，云雾在脚下缓缓流动，像片温柔的海。林如意看着手腕上交错的伤痕——有麻绳勒的，有前婆婆抓的，还有刚才那只无名之手留下的红痕——忽然笑了。
这些伤痕里，藏着恨，藏着痛，却也藏着比山还重的情。
陈涛娘凑过来，笨拙地想帮她擦伤口，嘴里嘟囔着：“以前……是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林如意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前婆婆也点点头，拉着两个婆婆的手，往一起凑了凑。三个女人，前尘各有恩怨，此刻却在悬崖边，握住了彼此的手。
警察在周围搜查了一圈，没找到刘承宇的踪迹，只在崖边发现了几滴血迹，想来是他刚才用力过猛，伤口裂开了。
“我们先回去吧。”刘老爷扶起林如意，“这里风大，你的伤得赶紧处理。”
林如意点点头，被众人簇拥着往回走。经过那箱银子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觉得那些银锭的光芒，远不如身边这些人的眼神明亮。
念安和念慈跑过来，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
“娘，舅舅会回来吗？”念慈仰着头问。
林如意摸了摸女儿的头，望向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会的。他只是需要点时间。”
她知道，弟弟心里的结，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开的。但她有耐心等。就像这么多年，她等来了和父亲相认，等来了沉冤昭雪，等来了身边这些愿意为她拼命的人。
路还长，但只要身边有人陪着，再难的路，也能一步步走下去。
悬崖边的风还在吹，野草在石缝里倔强地摇晃，像是在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惊魂一刻，也像是在预示着，那些散落的亲情，终将在时光里，慢慢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