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陈先如照旧乘车往会所去。车驶过几条街,刚过十字路口,旺乐忽然猛地踩下刹车。陈先如正靠在后座闭目养神,毫无防备,额头重重撞在前座椅背上。
“你怎么开的车?”本就心绪不宁的陈先如顿时火冒三丈,对着旺乐厉声呵斥。
旺乐满心委屈,探出头摇开车窗便向外怒喝:“你找死啊!”
“对不起,我在等姑爷!”
“怎么是你?”旺乐这才看清拦在车前的人,竟是秋桐。
听闻是她,陈先如掀开车窗,只见秋桐正褪着袖子,踮脚往车里张望。脖颈间的围巾裹得紧实,可那件单薄的棉袄终究抵不住刺骨寒风,她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都泛着青。
“你在这儿做什么?”陈先如语气冷硬,不带半分温度。
秋桐连忙快步走到车窗边,脸上满是焦灼:“我在等姑爷!”
“何事?”
“姑爷,能否让秋桐进车里说?”
陈先如朝旺儿递了个眼色,车门应声打开。秋桐坐进后座,与他并肩而坐。她解下围巾,先飞快瞥了眼前排的旺乐,又转向陈先如,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无妨,说吧。”陈先如沉声道。
“秋桐……只想对姑爷一人说。”秋桐抬起眼,那双眸子又亮又带着几分怯意,满是渴求地望着他。
旺乐见状,不等陈先如发话,便知趣地推门下了车。
“到底什么事?为何不在府里说,偏要在此处拦车?”陈先如眉头紧锁,满脸疑惑。
“姑爷,大事不好了!”秋桐突然攥住他的手,指尖冰凉,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小姐要害念姝姑娘,她要把念姝卖到千里之外去!”
陈先如像是没听清,愣了几秒,随即双目圆睁,又惊又疑:“你胡说什么?”
“我绝无虚言!”秋桐急得眼眶泛红,“小姐说姑爷疼念姝,容不得她留在府中,便要找人绑了她卖掉。念姝一会儿就要出门给老太太买香,他们要趁这个功夫下手!姑爷,您快救救念姝姑娘!”
陈先如心头不耐。自从上次秋桐去过少奶奶住处,他对这丫头的印象便大打折扣,只当她是受了陈一曼指使来耍花招。可听到“念姝”二字,他不得不打起精神,语速陡然加快:“我没听明白,你慢慢说——她找了谁来绑人?”
“上次平儿哥嫂来府里讨工钱,我瞧着他嫂子是个见钱眼开的,便记在了心里。”秋桐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几日前小姐逼我去找她,许了十块大洋,让她联系人贩子,等念姝外出时动手。我本不愿做这伤天害理的事,可我怕小姐,不敢不从。这些日子我日夜难安,总想找机会告诉姑爷,可您早出晚归,始终没寻到时机,只好一大早来这儿等您。”
陈先如瞬间僵在座位上,仿佛被钉住一般,眼睛瞪得极大。他早知晓陈一曼心胸狭隘、擅耍手段。上次她指使狗子绑恋儿之事,他念及情分未曾深究,只当是她一时糊涂,却万万没料到,这女人竟是这般毒蝎心肠,竟敢变本加厉,勾结人贩妄徒将念姝卖到千里之外——为了争风吃醋,竟能下此狠手,当真是歹毒至极! 他紧抿着唇,牙关暗咬,目光在秋桐脸上来回逡巡,试图从她的泪痕与神色里,判断话里的真假。
秋桐察觉到他的疑虑,连忙解释:“姑爷定然不信我。上次去少奶奶那里,是小姐逼我的——她不想让少奶奶回来,便派我去告诉老爷,说您让他住西院,断了少奶奶的念想。我若是不从,小姐就要把我赶出府去。”她顿了顿,又将陈一曼去医院探望谢兰?时说的狠话、收买管家的龌龊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陈先如听得头晕目眩,险些昏厥过去。他猛地攥住秋桐的手腕,语气带着雷霆之怒:“不过是为了一个名分,你们竟策划了这么多坏事,可恶至极!”
“秋桐也是没办法啊!”秋桐红了眼眶,声音带着哭腔,“我只是个卑贱的丫头,事事都要听命于人。临来陈家前,我在老爷面前发过誓,要帮小姐扳倒少奶奶,否则他们就把我卖进窑子里!”
“你们老爷当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秋桐不敢有半句谎言。”
“那这次,你为何敢违抗她?”
迎着陈先如慑人的目光,秋桐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秋桐本就不是坏人,实在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更不愿欺骗姑爷。这世上,只有姑爷肯对我正眼相看,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第一眼见到姑爷,我便心生爱慕,可我出身卑微,不敢有半分妄想,只求能留在姑爷身边,做个丫头伺候您就好!姑爷若是不信,不妨再等片刻,念姝姑娘一出来,您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这么说,你们老爷并未参与此事?”陈先如没等她说完,便急切地追问。
“没有,全是小姐一人的主意。”
“她可真是煞费苦心,连平儿的嫂子都能想到,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陈先如咬牙道,“平儿是否知晓此事?”
“小姐说,不能让平儿知道。”
“他们要在哪里动手?”
“没说具体地点,只说随时待命。我想,那些人此刻定在府门前盯梢呢。”
“他们怎会认得念姝?”
“念姝姑娘总穿天青色的衣裳,眉间又有颗黑痣,很好辨认。”
陈先如急忙抬腕看了眼手表,心中暗忖:“但愿念姝此刻还没出门!”他立刻推开车门,冲着车外冻得搓手跺脚的旺乐大喊:“快上车!掉头回府!”
“姑爷,等一等!”秋桐突然俯身,跪在车座上,神情悲楚又无助,“求姑爷救救苦命的秋桐!若是让小姐知晓我出卖了她,她定然不会放过我!”她声泪俱下,“您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好?就算您质问小姐、责骂小姐,又能如何?她性子暴躁,受不得半点指责,一旦您挑明此事,让她无地自容,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小姐怀了您的孩子,她对我说过,若是您终究晓得了此事,她便没脸留在陈家,会带着肚子里的小少爷一尸两命地横在您面前,让您落不得半点好处!姑爷,您定要三思啊!不如暂且忍下这口气,只要念姝姑娘平安无事就好,等日后小少爷出生了,再与小姐算账也不迟。”
说到此处,秋桐忽然话锋一转,泪痕斑斑的脸上竟透出几分凛然不屈,目光也亮了起来:“若是姑爷不认同我的话,秋桐也不怪您。但我绝不会跟您回去,您要么把我送进警察局,要么一枪毙了我!若是姑爷可怜我,就放我走,从此天南地北,总有我容身之处!”
秋桐这番悲中带刚的言辞,还有那楚楚可怜又凛然不卑的神情,竟让陈先如骤然想起了谢兰?。往日里,谢兰?也时常是这般模样,既叫人怜惜,又让人敬佩。他心头一痛,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快起来吧。不管怎样,我都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如实相告,念姝此番怕是在劫难逃,老太太没了她,也活不了了。”
“这么说,姑爷是听我的了?”秋桐抬头,眼中满是希冀。
“眼下当务之急是救念姝!你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绝不会连累你,跟我回府便是。”
“我不能回去!”秋桐连忙摆手,“一旦回去,定会被小姐察觉。姑爷快回府吧,只管稳住念姝,不让她出门就好。只要她不踏出府门,小姐便无可奈何,我回去后再找个借口搪塞便是。”
秋桐推门下了车,望着绝尘而去的车,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淡的窃笑——陈一曼想借刀杀人,她又何尝不想坐收渔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