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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一座座形态奇崛、仿佛被巨斧劈开的石峰、石柱和石墙,矗立在蜿蜒如碧色丝带的泸溪河两岸。与葱郁的林木、缭绕的云雾一起,构成了一幅既雄奇壮阔又仙气缥缈的山水画卷。

“这地质构造,这山水格局,真是得天独厚!光是远远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神宁静,又肃然起敬。”林婉容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奇景,双手不自觉地贴在车窗上,仿佛想要将这片天地的灵气都吸纳进来。

陈阳手握方向盘,偶尔侧过头,目光扫过远处那些堪称鬼斧神工的自然景观,接过话头:“龙虎山这个名字,源于它的山形。你看那群山的走势,左右两翼山脉环抱,主峰突起,余脉延伸,起伏跌宕,气势磅礴。从风水堪舆的角度看,这格局正应了‘青龙蜿蜒,白虎驯俯’之势,像龙盘虎踞,共同守护着中间这片洞天福地。东汉中期,祖天师张道陵云游四方,寻访炼丹修道之所,正是看中这里的地形优势,在此结庐炼丹,传说‘丹成而龙虎现’,所以得名龙虎山。从此,这里便成为了正一道的祖庭,千年传承,香火不绝。”

他一边娴熟地操控着车辆在沿河公路上平稳行驶,一边如数家珍:“《云笈七签》记载,龙虎山是第三十二福地,七十二洞天中的‘鬼谷山洞’也在附近。它的地质构造属于典型的丹霞地貌,形成于白垩纪晚期的红色陆相砂砾岩,经过亿万年的风雨侵蚀和重力崩塌,才造就了这‘色如渥丹,灿若明霞’的奇观。这和景德镇依托高岭土和瓷石矿藏,历经千年窑火,终成‘瓷都’美誉,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是天工造物,一个是人力巧夺,都是将自然的馈赠,升华为了不朽的文明印记。”

林婉容听他巧妙地将龙虎山与自己家乡景德镇联系起来,言语间不着痕迹的赞许,让她心中倍感亲切和愉悦。

她侧头看向陈阳,眼中闪烁着敬佩的光芒:“陈教授,您懂得真多!不仅是历史,连地质都这么了解。听您讲解,感觉这些沉默的石头都活了过来,有了故事和生命。”

陈阳淡淡一笑,继续道:“前面快到上清古镇了。那个镇子位于泸溪河上游,依水而建,自古就是水陆码头,商贾云集。镇上有一条长约两公里的古街,在明清鼎盛时期,两旁店铺林立,幡旗招展,是天师府及其周边道观、村落与外界进行物资交换的重要集散地。其繁华程度,不亚于当时景德镇的昌江码头。瓷器、茶叶、纸张、药材……南来北往的货物在那里汇聚流通。”

车辆驶过一段临水的弯路,对岸高耸的悬崖峭壁赫然映入眼帘。

在那几乎垂直于水面的巨大岩壁之上,隐约可见一些大小不一的方形洞穴,以及一些嵌于洞中或置于崖壁木桩上的模糊不清的长方形物体。

“那个就是崖墓悬棺啊?!”林婉容望着那崖壁,不禁感叹道。

“不错,是古越人的崖墓悬棺。”

陈阳适时解说。

“据考古测定,这些悬棺距今已有两千六百多年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它们安静地悬挂在这人迹罕至的绝壁之上,俯瞰着脚下奔流不息的泸溪河,成为了一个民族古老葬俗的沉默见证。至于古人是如何将那些沉重的棺木,以及陪葬品,安置在离水面数十米甚至上百米、几乎无处着力的悬崖洞穴中的,至今仍是个未解之谜,众说纷纭。有学者猜测是利用了古代更高的水位,乘船或筏将棺木运至洞口。有说是先由技艺高超的攀援者开辟小径或搭建栈道。还有更浪漫的想象,认为是利用了滑轮、绞车等原始机械……种种推测。”

林婉容听得入了迷,目光在窗外景致和陈阳沉静的侧脸之间流转,感觉自己那颗在学术和生活中早已趋于平静的心,已被悄然激起了圈圈涟漪。

车子最终抵达了被誉为“道教第一镇”的上清古镇的停车场。

与旅游旺季的摩肩接踵不同,初春的午后,古镇显得有几分慵懒和清静。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是仿古修缮的木质店铺,售卖着道家符箓、辟邪法器、山水纪念品以及本地的特色小吃。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油炸食物的混合气味。

偶尔有身着青色或灰色道袍的道人从容走过,为这商业化的街巷增添了几分出尘的韵味。

林婉容好奇地打量着那些售卖法器的店铺,以及街上行走的道人。

陈阳停好车,与她一同漫步在古镇街道上。

“陈教授,这上清古镇,除了是过去的商贸中心,和天师府本身有什么关系吗?”林婉容饶有兴致地问道。

“关系密切。”

陈阳解释道:“古镇的核心,就是历代天师起居和掌管天下道教事务的‘嗣汉天师府’。可以说,先有天师府在此开坛授箓,才有围绕其发展起来的市镇聚落。天师府不仅是宗教场所,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是一个庞大的地主和经济实体,拥有大量的田产、山林,其法事活动、信徒供奉、朝廷赏赐,都带动了本地商业和服务业的繁荣。某种程度上,古代的上清镇,就是为天师府服务的‘配套社区’。”

两人信步而行,穿过古镇街区,前方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建筑群逐渐显现轮廓。

朱红的大门、高耸的旗杆、门前抱鼓石、悬挂着“嗣汉天师府”巨额匾额的门楼,无不彰显着其不凡的地位与悠久历史。

虽然仍有不少游人香客在府门前流连、拍照,但整体氛围却与外面商业街的随意松弛形成了鲜明对比。

来到气势森严的府门前,可以看见不少神情虔诚的信众,手持粗壮的香烛,井然有序地排队,等待着进入府内各座主要殿宇上香祈福。

浓郁的香烟从殿宇深处袅袅升起,营造出一派祥和庄严的景象。

林婉容也被这氛围感染,连忙去一旁专门的请香处,请了一束做工精致的环保香,转身对陈阳道:“陈教授,我去里面上香还愿,就不耽误您办正事了。您先去忙。”

陈阳点了点头:“好,你自便,注意安全。”

目送着林婉容那透着好奇心的身影随着人流进入天师府,陈阳也迈步向主殿区域走去。

然而,就在他刚踏上通往主殿的台阶时,背上双肩包侧袋里的那把油纸伞,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的震颤!

陈阳心头一凛,立刻感知到,一股笼罩着整个天师府核心区域的古老法阵力量,正对伞内依附的苏韵魂体和姜云苓的残魂产生着强烈的压制和排斥作用!

毕竟此地是千年道教祖庭,历代天师加持,至阳至刚的雷霆正气充盈,对于妖灵鬼魂之属,天生便有着极强的净化驱散效力。

他不动声色,右手迅速探入背包侧袋,指尖已然夹住了一张以特殊朱砂绘制的“隐息敛魂符”。

符纸触碰到伞身的瞬间,他心中默念咒诀,一股柔和却坚韧的雾隐真炁透符而出,瞬间将油纸伞以及其中的魂体与外界法阵力量隔绝开来。

伞身的震颤立刻停止。

解决了这个小插曲,陈阳神色如常,继续走向主殿“三省堂”。

刚到殿前,便被一名值守的年轻道士客气地拦住了。

“这位居士,福生无量天尊。请问是来进香还是参观?三省堂乃府内重地,是天师与长老们议事的场所,平日不对外开放。若无要事,还请止步于此,可前往旁边的玉皇殿或玄坛殿参观敬香。”年轻道士言语还算客气,打了个稽首,但眼神中带着审视,身体微微前倾,恰到好处地挡住了通往殿内的主要路径。

陈阳没有多言,再次亮出了那个深蓝色的证件:“国宗局,陈阳。有事需拜见张道珩天师,烦请通传一声。”

年轻道士看到那中央部委的证件,脸色微变,正欲转身进去通报,恰在此时,从旁边的偏殿“玄坛殿”内,走出数人。

为首一位,身穿紫色法衣,头戴庄子巾,面容清瘦,三缕长须,眼神锐利,正是天师府监院,张道乾!

张道乾目光扫过门口,瞬间定格在陈阳身上,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缩。他显然认出了陈阳,脑中立刻浮现出去年汉江边上,此子力抗蛟龙、喝问群雄、甚至召唤关圣法相的骇人景象,更清楚他如今在官方体系内如日中天的地位和李家女婿的显赫背景。

心思电转间,他脸上迅速堆起热情而恭敬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远远便拱手道:“哎呀!我道今日府内为何喜鹊鸣枝,原是陈司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走到近前,对着那年轻道士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几分责备:“不懂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陈司长是何等身份?乃是国宗局的领导,莅临我天师府指导工作,乃是我们的无上荣光,何须通传?下次莫要再如此怠慢贵客!”

随即,他又迅速转向陈阳,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和谦卑,侧身做出邀请的姿态:“陈司长,快请进!快请进!天师此刻正在三省堂后的静室,与传功长老、丹鼎长老二位论道品茗,我这就带您过去!”

陈阳也将表面功夫做足,拱手还礼,语气平和:“张监院客气了,是陈某冒昧打扰,岂敢劳烦监院亲自相迎。”

“陈司长言重了,您能来,蓬荜生辉,请随我来!” 张道乾侧身引路,态度殷勤备至,与去年在汉江边上那个倨傲跋扈的形象判若两人。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重重殿宇廊庑。

天师府内果然气象非凡,不愧是千年祖庭。

殿阁巍峨,飞檐斗拱如鹏鸟展翅,雕梁画栋极尽精巧之能事。

玉皇殿、三省堂、玄坛殿、敕书阁、万法宗坛……一重重建筑依中轴线层层递进,布局严谨,气势磅礴。

廊道墙壁上绘制着精美的道教神话故事壁画,诸如《太上老君八十一化图》、《钟吕问道图》等,色彩古朴,笔法精湛,蕴含着深刻的教义哲理。

院内矗立着诸多年代久远的碑刻,上面铭刻着历代帝王的敕封诏书、名人雅士的题咏以及重要的道教经典,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府邸的悠久与显赫。

张道乾一边引路,一边暗中观察陈阳。只见对方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扫过府内景致,对于这道教祖庭的恢宏气象,并无多少惊叹或拘谨之色,仿佛行走在自家庭院一般。

这份定力,让张道乾心中更是凛然。

行至三省堂后一处僻静的院落,院中植有几株苍劲的古松,一方小小的池塘,几尾锦鲤悠然游弋。

正房的门虚掩着,隐隐有谈笑声传出。

张道乾在门外停下,恭敬地禀报:“天师,各位长老,国家宗教局的陈阳司长前来拜访。”

房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片刻,房门被从里面拉开。

三位老者出现在门口。

居中一位,年约七旬,面容清癯红润,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身穿一袭简单的青色道袍,手持拂尘,正是当代天师张道珩。

他左侧是一位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眼神略带暴躁的老者,乃是传功长老张清辞。

右侧则是一位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深邃明亮的老者,是外姓长老,精擅丹鼎之术的赵归真。

在房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气机已然在陈阳与张道珩之间悄然碰撞!

张道珩身为天师,修为已达小宗师境界,气息如渊渟岳峙,深不可测。他本能地欲以灵觉探查陈阳的深浅,然而,他的神识甫一接近陈阳,便如同泥牛入海,又似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壁垒,非但无法探知对方分毫,反而从对方那看似平和普通的身躯内,感受到了一种如同浩瀚星空般的磅礴与深邃!那是一种远远超越了他理解范畴的境界威压,虽未主动释放,却已让他神魂微颤,心生敬畏。

张道珩心中大骇,脸上却不动声色,率先收敛气机,上前一步,打了个稽首,语气带着由衷的叹服:“福生无量天尊!陈司长驾临,未曾远迎,还望海涵。早就听闻陈司长修为通玄,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犹胜闻名!贫道这点微末道行,在陈司长面前,真是贻笑大方了。”

这话半是客套,半是真心。汉江斩蛟之事,他亦有耳闻,如今亲身体验,更知对方实力恐怖。

陈阳也微微躬身还礼,态度谦和:“张天师过誉了。天师府千年传承,底蕴深厚,天师执掌正道牛耳,德高望重,才是真正的玄门泰山北斗。陈某晚辈后学,不过是机缘巧合,略有寸进,岂敢当天师如此盛赞。”话语一顿,目光转向张道珩身旁的两位老者,同样客气地致意,“这二位,气度不凡,想必就是名震江南的张清辞长老和精研丹道的赵归真赵长老吧?久仰二位长老大名,今日得见,幸甚。”

张清辞冷哼一声,算是回应,眼神中依旧带着审视与对于官方势力介入传统玄门事务的警惕与敌意。

赵归真则微微颔首,眼神在陈阳身上停留片刻,似在探究什么。

张道珩侧身,将陈阳请入静室。

室内陈设极为简朴,一桌数椅,几张蒲团,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墨迹酣畅的“道”字,除此之外,别无长物。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茶香与檀香,混合着老木和书籍特有的气味。

有道童悄无声息地进来,为陈阳奉上一杯刚沏好的清茶。

“陈司长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今日亲临敝府,不知有何指教?” 必要的寒暄过后,张道珩直接切入正题,目光平静地看着陈阳,等待着他的来意。

陈阳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呷了一口,赞了声“好茶”,然后才看似随意地说道:“指教不敢当。实不相瞒,陈某近日在修行上偶遇瓶颈,感觉心境浮躁,难以静悟。久闻龙虎山乃清修圣地,灵气充沛,道韵天成,故而冒昧前来,想借此宝地小住几日,涤荡心尘,寻求突破之机。不知是否叨扰?”

张道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笑道:“陈司长说哪里话!您能看得上敝府这方陋室,乃是我们的荣幸。府后有几处精舍,环境清幽,最是适合静修。陈司长但请安心住下,需要什么,尽管吩咐道童便是。” 他答应得十分爽快,甚至带着几分热情。

“如此,便多谢天师了。” 陈阳道谢,目光扫过静室简朴却透着古意的陈设,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深意,“只是,如今这世道,人心纷扰,利益交织。不知天师府这方清修净土,是否真能如传说中那般,隔绝外尘,始终保持着一份真正的‘清净’?毕竟,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此言一出,静室内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凝!

张道珩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略显僵硬。

那脾气火爆的传功长老张清辞更是按捺不住,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怒目而视:“陈司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怀疑我天师府藏污纳垢,不清不净吗?!我天师府传承千载,门规森严,历代弟子皆恪守清规,以弘扬正道为己任!这‘清净’二字,乃是我立府之基,岂容外人妄加揣测!”

他身上那股属于武道修行者的强悍气息,瞬间笼罩向陈阳。

然而,陈阳依旧安坐如山,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那扑面而来的气势只是拂面清风。

张道珩眉头微皱,抬手虚按,将张清辞那勃发的怒气稍稍压了下去,沉声道:“师弟!稍安勿躁!陈司长乃是客人,岂可如此无礼!” 他虽然呵斥了张清辞,但眼神也带着探询看向陈阳,显然也需要一个解释。

陈阳面对张清辞的怒火和张道珩的审视,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抬手虚按,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张长老切勿动怒,陈某绝无质疑天师府千年清誉之意。只是身在其位,见过太多表里不一,故而心有感慨,随口一问罢了。毕竟,树大招风,位高权重者,无论是庙堂之上,还是江湖之远,难免会被各方势力觊觎、渗透、拉拢甚至裹挟。便是我所在的那个位置,看似风光无限,手握权柄,实则也是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周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当真是身不由己啊……”

“就像贵府的天雷院主张元吉,何等意气风发,可后来呢?不也一时糊涂,与那杜彪之流有所牵扯,险些酿成大错,玷污了天师府的清名?”

张道乾脸色微变,脸上堆起无奈的笑容,打圆场道:“陈司长所言极是!张元吉师弟……唉,确是我等疏于管教,致使他利令智昏,犯下大错,险些累及师门清誉!辜负了朝廷……啊不,是国家与信众的信任!此事,天师与我等至今思之,犹感痛心疾首,愧对祖师!幸得陈司长当时在下关码头力挽狂澜,雷霆手段处置了首恶,才未让此事过多牵连天师府根本,此恩此德,我天师府上下,铭记于心!”

张道珩深吸一口气,接过话头,语气沉痛而诚恳,带着深刻的检讨意味:“陈司长提及此事,更是令贫道汗颜无地,无颜面对祖师。张元吉之事,确是我天师府管教不严、门风督察不力之过,贫道作为天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天师府日后定当以此为镜,深挖根源,严加约束门下弟子,整肃门风,绝不容许此类背叛信仰、玷污门庭的事件再次发生。还望陈司长能看在祖庭千年不易的份上,予以监督,多多提点。” 他作为天师府一把手,再次承认错误,并表明了整改的态度和决心。

陈阳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张道珩脸上,语气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天师有此决心,自然是好事。不过,光是口头上的‘知错能改’,恐怕还不足以彰显诚意,也难以彻底杜绝后患啊。有些隐患,根子埋得深,若不连根拔起,难免春风吹又生。”

他顿了顿,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暗示什么:“有些事,光是口头致歉和内部整肃,恐怕还不够。毕竟,张元吉牵扯的事情不小,影响极其恶劣。上面盯着的人很多,我这边……也需要对各方面有个交代啊。否则……也难以真正将此事翻篇。”

说着,刻意营造出一种索要贿赂的姿态:“说起来,我这位置,看着风光,实则也不过是李家摆在台前的一个招牌,诸多掣肘,许多事情,也是有心无力。这年头,没有实实在在的‘力量’和‘资源’傍身,说话都不硬气。便是我,有时候也不得不为自己,以及身边人的未来,多做些考量……毕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

张道乾与张道珩、以及两位长老迅速交换了一个复杂而意味深长的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权衡、恍然,以及一丝……机会?他们似乎从陈阳这番看似抱怨、实则暗示性极强的话语里,听出了某种“讨价还价”、“寻求利益交换”的意味。难道这位实力超群、背景深厚的年轻司长,并非像外界传言或他们之前想象的那般大公无私、铁面无情,也同样有着贪图权势、财富或者寻求自身势力巩固的一面?他反复提及张元吉旧事,莫非并非为了追究,而是想以此为把柄或筹码,索要某些实际的好处,或者寻求天师府在某些方面的支持与合作?

张道乾心念电转,脸上迅速换上一种“我懂你”的表情,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试探着说道:“陈司长日理万机,为国家和玄门事务殚精竭虑,其中辛劳,我等虽在方外,亦能体会一二。您若有任何需要,或是觉得府内有哪些‘不清净’之处,需要‘清扫’,但请直言无妨。天师府别的不敢说,在这江南一地,多少还有些根基和人脉,或许能为您分忧解难,提供一些……您所需的‘便利’。”

陈阳心中冷笑,脸上却适当地露出一丝“孺子可教”的满意神色,但并未立刻接话,只是端起茶杯,又慢悠悠地品了一口,仿佛在权衡,又像是在等待对方开出更具体的价码。

张道乾见状,以为陈阳是嫌这里人多眼杂,不便深谈,立刻向张道珩使了个眼色,然后对陈阳笑道:“陈司长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乏了。不如我先带您去安排好的精舍休息片刻?晚些时候,待我与天师、几位长老商议之后,再备下薄宴,为您接风洗尘。届时,定会给陈司长一个……满意的答复。”

陈阳这才放下茶杯,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监院考虑周到,如此,便有劳了。”

“陈司长您太客气了,您请随我来。” 张道乾亲自在前引路,态度愈发恭敬殷勤。

张道珩也起身相送,神色复杂,既有如释重负,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与无奈。他打了个稽首:“陈司长请先安心休息,晚宴再会。”

陈阳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跟随张道乾走出了这片弥漫着茶香与微妙气氛的静室。

张清辞看着陈阳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张道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重新坐下,端起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赵归真则依旧沉默,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深邃的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松枝,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丹药的配方,还是人心的难测。

穿过几重庭院,向着府邸后方更为幽静的区域行去。

一路上,张道乾依旧不忘旁敲侧击地试探:“陈司长年轻有为,深得中枢信任,又执掌玄门规范化之牛耳,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只是这位置,也确实如您所说,牵涉甚广,难免有诸多不易之处。听说李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尤其是那位王景川公子,似乎对您……呵呵,有些微词?”

陈阳瞥了他一眼,故意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怨气”,叹了口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家树大招风,内部关系盘根错节。我这个人,性子直,不善钻营,有些事,做得再多,在有些人眼里,也不过是理所应当,甚至可能觉得我占了不该占的位置。说到底,我陈阳也不过是李家推在前台的一个‘马前卒’罢了,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吃力不讨好。所以啊,有时候也不得不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后路。”

张道乾脸上露出“理解”的笑容,连连点头:“陈司长言之有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多为自己打算,乃是人之常情。您放心,您的‘难处’,我们天师府,或许能略尽绵薄之力……”

两人言语机锋间,已来到府邸后园一处独立的小院。

院门匾额上书“松涛苑”三字,院内果然有几株苍松,风吹过,松涛阵阵,环境极为清雅幽静。

小院内的房间布置古朴典雅,一应设施俱全。

“陈司长暂且在此歇息,晚宴时分,我再来相请。” 张道乾将陈阳送入院内,恭敬告辞。

“有劳。” 陈阳点了点头,目送张道乾离开。

关上院门,陈阳脸上的那丝“无奈”与“怨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平静与冰冷。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在暮色中愈发苍翠的松林,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