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海面上,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两艘中国海监船如同坚实的屏障,横亘在三艘伤痕累累的渔船与日本海上保安厅的巡逻艇之间。扩音器里,中日双方克制的、带着外交辞令的对话声在海风中飘荡,彼此都保持着最后的理性,避免着最坏的情况发生。
郭春海站在“蛟龙号”驾驶室,透过舷窗,能清晰地看到对面巡逻艇上保安官冷峻的面孔,以及己方海监船上那面令人心安的五星红旗。他的拳头微微握紧,手心里全是冷汗。方才下令将价值连城的熊皮、海参等物沉入深海,如同割肉般疼痛,但却是此刻唯一能做的、断尾求生的选择。
“都处理干净了?”郭春海没有回头,低声问身后的老崔。
“嗯,按你说的坐标,都沉下去了,箱子捆得结实,标记也做了。”老崔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甘,“可惜了……那么多好东西。”
“东西没了还能再弄,人没了就真没了。”郭春海语气平静,但眼神深处却翻涌着波澜。这次远航,付出的代价实在太惨重了。
时间在紧张的对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无线电沟通后,日本方面的巡逻艇似乎接到了新的指令,它们缓缓调整了队形,不再试图强行靠近,但依旧保持着监视的姿态。而中国海监船则发出信号,示意郭春海的船队跟随他们航行。
“跟他们走。”郭春海下令。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三艘渔船跟随着两艘海监船,脱离了与日方巡逻艇的对峙区域,向着西北方向的中国海域驶去。当船队正式驶过那条无形的、却重若千斤的海域分界线时,甲板上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欢呼声!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就连一向沉默的格帕欠,看着远处渐渐清晰起来的祖国海岸线,紧绷的脸上也似乎柔和了一丝。二愣子更是直接瘫坐在甲板上,抱着枪,望着蓝天,嘿嘿地傻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
然而,郭春海和金哲却丝毫不敢放松。通过无线电与海监船沟通后,他们得知,事情远未结束。日方提出了“严正抗议”和“交涉”,指控他们非法入境、暴力抗法(指与“黑龙会”及忍者的冲突被歪曲)。虽然己方据理力争,强调是在公海遭遇不明武装袭击被迫自卫,但为了避免事态升级,引发更大的外交风波,上级指示他们不能立刻返回绥芬河码头,需要暂时“避避风头”。
“避风头?去哪避?”金哲在加密频道里语气烦躁,“总不能一直在海上漂着吧?船要修,伤员要治,兄弟们也快撑不住了!”
海监船的负责人给出了一个建议——转向西行,进入黄海北部,靠近朝鲜半岛西海岸的某些“非敏感”水域进行休整。那里情况复杂,中、朝、韩三方势力交织,反而容易隐藏行踪,等待事态平息。
“去朝鲜半岛那边?”郭春海沉吟着。这确实是个办法。那边海域辽阔,岛屿众多,而且由于政治原因,管控相对松散,存在大量的灰色地带。更重要的是,金哲早年跑船时,似乎对那边也有些门路。
“我去过那边几次,”金哲的声音稳定了些,“靠近朝鲜那边有些无人小岛,以前是走私贩子歇脚的地方,荒得很,也有淡水。咱们可以去那边暂时落脚,把船修好,把人养好再说。”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郭春海与金哲迅速商议后,决定接受这个方案。在与海监船短暂交接了一些必要信息(主要是沉货的精确坐标和后续联系方式的约定)后,两艘海监船护航他们一段距离后便奉命返航,而郭春海的船队则调整航向,朝着西方,那片更加陌生、也潜藏着未知风险的朝鲜半岛海域驶去。
回家的喜悦被现实的困境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途未卜的茫然和沉重的疲惫。船队默默地航行在黄海北部略显浑浊的海面上,与之前在日本海的惊心动魄相比,这里似乎平静得多,但这种平静之下,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航行了约莫一天一夜,根据导航和海图,他们已经接近了朝鲜半岛西海岸的外围。这里的海水颜色更深,海面上偶尔能看到一些破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小型渔船,看到他们这三艘略显庞大的陌生船只,都远远地就避开了。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笼罩在淡淡雾霭中的海岸线,看起来荒凉而神秘。
“看那边!”了望哨突然指向左前方。只见一处林木茂密的无人岛旁,竟然漂浮着一些杂乱的木箱和塑料桶,甚至还有半沉没的小艇残骸,像是发生过什么冲突。
“小心点,绕过去。”郭春海下令。这片海域,果然不像看起来那么太平。
按照金哲记忆中的方位,又经过大半天的搜寻,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符合描述的岛屿。那是一个呈马蹄形的小岛,开口朝向西北,岛上山势陡峭,覆盖着茂密的松树林,开口内的海湾水面相对平静,形成一个天然的避风港。最重要的是,在岛屿背风的一侧,他们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被藤蔓和岩石半遮掩的小水湾,入口狭窄,仅容一船通过,里面却别有洞天,水面清澈,甚至能看到海底的沙石,仿佛一个世外桃源。
“就是这儿了!跟我当年躲风浪时来的地方差不多!”金哲有些兴奋地说道。
船队小心翼翼地驶入这个隐秘的小水湾,下锚停稳。当铁锚沉入水底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真正松了一口气。连续多日的高度紧张和海上颠簸,几乎耗尽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
脚踏上松软沙滩的那一刻,不少船员直接瘫倒在地,连动弹一下手指的欲望都没有。乌娜吉立刻带着人寻找合适的扎营地点,并开始清点所剩无几的药品和食物,优先照顾重伤员。
郭春海强撑着疲惫,安排格帕欠带人在岛屿制高点设置警戒哨,又让老崔带人检查船只的损伤情况,制定修补计划。二愣子则自告奋勇,带着几个人去岛上探查,寻找淡水和可能的食物来源。
这个小岛果然荒无人烟,但自然资源却出乎意料的丰富。二愣子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处从山岩缝隙中渗出的清冽泉水,还在树林里发现了不少野果和蘑菇,甚至设套抓住了几只懵懂的海鸟。最重要的是,他们在岛屿另一侧的礁石区,发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野生牡蛎和贻贝,个头肥硕,简直是大自然馈赠的盛宴。
消息传回,营地顿时活跃起来。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珍贵的猎获,但至少眼下,生存不再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夜幕降临,在小水湾旁的沙滩上,燃起了几堆篝火。肥美的牡蛎和贻贝被直接放在火堆旁烤熟,散发出诱人的鲜香。虽然没有盐巴,但那纯粹的海之味道,依旧让饥肠辘辘的众人吃得津津有味。炖煮的海鸟蘑菇汤,虽然清淡,却暖胃暖心。
围坐在篝火旁,听着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海浪声,看着周围兄弟们虽然疲惫却终于能放松片刻的脸庞,郭春海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弛了一些。
他拿出贴身藏好的、仅剩的那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熊胆和四个熊掌(这是他们拼死保留下来,准备用于最关键处的硬通货),小心地检查了一遍,又默默收好。这是他们翻盘的希望之一。
“春海哥,咱们……还能回去吗?”二愣子啃着烤牡蛎,含糊不清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投向郭春海。
郭春海看着跳动的火焰,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能。一定能。”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咱们从老林子里闯出来,从老毛子地盘杀出来,从‘黑龙会’的围追堵截里冲出来,现在也回到了自家的海域边上。这点风浪,拦不住咱们回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眼下,咱们要做的,就是把船修好,把伤养好,等风头过去。然后,堂堂正正地回去!让屯里的老少爷们看看,咱们这群爷们,不是孬种!”
篝火映照着他年轻却坚毅的面庞,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气馁,只有如同岩石般的顽强和永不熄灭的火焰。
“对!堂堂正正回去!”
“修好船,养好伤,回家!”
众人的情绪被点燃,低沉的应和声在寂静的海岛上空回荡。
转进半岛,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但也给了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一个宝贵的喘息之机。前方的路依旧未知,但回家的信念,却从未如此刻般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