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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裹着冷雨,敲打着市委大楼的老式玻璃窗,窗沿下挂着细细的冰棱。李泽岚站在楼下门厅里,跺了跺沾着泥水的皮鞋,把藏青色西装外套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这套衣服是苏晴送他的上任礼物,上个月在县城百货大楼买的,平时在阳山跑乡镇穿的都是旧夹克,今天特地翻出来,连里面的羊毛衫都熨得平平整整,就想让这场迟来的“拜见”多些郑重。手里的牛皮纸袋被他护在怀里,怕被雨打湿,里面装着连夜整理的材料:七拱镇农户按了红手印的证词写在方格稿纸上,字迹带着乡音的质朴;顺通公司的项目清单是从县交通局抄录的,每页都标了日期和经办人;还有一份改了四遍的工作汇报,从乡镇调研情况到桑蚕试点规划,每一条都写得详实,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份准备做得有些“过分仔细”。

提前跟苏晴父亲通过电话,市委办的小赵早就在二楼楼梯口等他,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外面套着件深蓝色公务棉服,冻得鼻尖发红,笑着迎上来:“李县长,林书记刚结束班子会,特意说您来了直接去办公室。”引着他往楼上走时,小赵还压低声音补了句,“林书记今天把下午的调研推了,您能多跟他说会儿。”李泽岚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脚步却依旧沉——2011年的基层,“规矩”二字比文件上的规定更重,他9月到阳山上任,本该上任后就来拜见市委领导,却因为扎进乡镇调研拖到现在;更重要的是,陈卫国是老阳山人,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已经待了8年,根基深、人脉广,他这个“外来户”想推动工作,难免要多几分谨慎。

到了三楼书记办公室门口,小赵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沉稳的“进”,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李泽岚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深棕色的木门,一股带着空调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墙上挂着台老式壁挂空调,出风口微微送风,机身外壳有些泛黄,却是这冷冬里最实在的暖意。墙角摆着一盆翠绿的绿萝,藤蔓顺着花盆边缘垂下来,给素净的房间添了几分生机。

办公室比他想象中朴素,墙面是刷了多年的白灰,有些地方已经泛黄,还贴着几张2010年的旧报纸,大概是去年用来挡空调管线缝隙的,边角卷翘着,透着股经年累月的踏实。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老式实木办公桌,桌面边缘有明显的磨损,是上几任书记传下来的老物件,桌角放着一个搪瓷杯,杯身上印着“清远市第二届党代会纪念”的字样,看款式是三年前的,杯沿磕了个小缺口,却被擦得锃亮。桌后坐着的男人,就是清远市委书记林建明。

李泽岚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他身上——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用发蜡梳得整齐,两鬓有几缕显眼的花白,没染,就那么自然地露着,反倒透着股不掺假的坦荡;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老花镜,镜片是圆形的,是当时机关里常见的款式,镜腿有些松动,他说话时会下意识用手指往上推一下,动作熟练又自然;身上穿的深灰色衬衫是的确良面料的,领口系着深色领带,没有松开,外面套着件藏青色薄毛衣,袖口露出一点衬衫边,显得规整又不刻板;手腕上戴着一块上海牌机械表,表盘边缘有些磨损,表带是棕色皮质的,显然戴了很多年,表盘上的指针指向十点十五分,走得很准;他的手指比一般人粗些,指节分明,是早年在基层插队时干农活留下的痕迹,此刻正握着一支英雄牌钢笔,笔尖悬在笔记本上方,却没落下,显然是在等他开口。

“林书记,您好。”李泽岚快步上前,微微躬身,双手把牛皮纸袋轻轻放在桌角,生怕碰倒桌上的搪瓷杯,“我是阳山县的李泽岚。按理说,我9月底到阳山上任,10月就该来向您汇报工作,可这两个多月一直忙着下乡镇——七拱镇的桑蚕园、小江镇的砂糖橘基地、青莲镇的移民村,跑了个遍,想先摸清基层的真实情况,反倒把‘拜见’这事给耽搁了。今天特地来,一是赔罪,二是想跟您好好汇报下阳山的工作,说说眼下遇到的难处。”

他说得诚恳,眼神里带着几分歉意,没有半分客套。这话不是编的——2011年的阳山,乡村公路大多是土路,10月秋雨过后更是泥泞不堪,他第一次去七拱镇时,坐的面包车陷进泥坑,他和陈默一起推了半小时车,裤腿全湿透了;在小江镇,他跟着果农去看砂糖橘园,发现运果的路窄得只能过三轮车,稍微重点的卡车根本进不去,果农说“今年橘子熟了,运不出去,只能贱卖给贩子”;更让他感触深的是,每次跟乡镇干部聊起路的问题,大家都欲言又止,后来才知道,陈书记在阳山待了8年,很多干部都是他一手提拔的,没人敢轻易提不同意见。

林建明放下钢笔,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木椅,声音比电话里更温和些:“坐吧,泽岚。苏老弟昨天还跟我打电话,说你这孩子‘轴’,到了阳山就扎进乡下,连家都顾不上回,苏晴怀着孕还得惦记你。”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热茶,杯底还沉着几片茶叶,“赔罪就不必了。我当干部这么多年,最不喜欢的就是‘刚上任就跑机关’的人——今年市里正抓‘基层调研年’,把时间花在老百姓身上,比天天来我这儿汇报强。”

李泽岚坐下,腰杆不自觉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没敢放松。他知道,林建明肯定清楚陈卫国在阳山的情况,却没主动提起,这是在等他说真话。

林建明把搪瓷杯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敲了敲杯沿,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股温和却锐利的劲儿:“说说吧,这两个多月在阳山,看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都跟我讲讲。不用藏着掖着,也不用顾忌谁,咱们基层干部,说点实在的。”

李泽岚心里一暖,林建明的坦诚让他少了几分拘谨。他打开牛皮纸袋,拿出工作汇报,却没直接念,而是抬头看着林建明:“林书记,我先跟您说件最急的事——路。这两个多月跑下来,农户反映最多的就是路。七拱镇有段桑蚕运输路,2009年修的,现在才用两年,到处是裂缝,上个月下雨后积水能没过脚踝,农用车得绕三公里才能走。有个养蚕的农户跟我说,今年蚕茧因为耽误运输,少卖了五千多块,那是他家大半年的收入。还有青莲镇移民村的路,今年秋天塌了,到现在还没修好,老人扛着东西走田埂,摔了好几次。”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更难的是,这些路的施工方是个叫顺通的公司,我去查了下,注册地址是岭背镇的空门面,里面连办公桌椅都没有。可就是这么个公司,这几年接了阳山近半数的道路项目,预算超支是常事——七拱镇那段路,预算120万,实际花了180万,超支的60万只写了‘临时材料费’,没附任何清单。我后来才知道,这家公司今年7月注销了,9月,陈卫国书记的侄子陈亮就成立了一家新公司,名字就差一个字,接的还是阳山的道路维修项目,青莲镇塌了的那段路,就是他修的,没走招标流程。陈书记在阳山待了8年,下面的人都知道这层关系,没人敢提异议。”

林建明没说话,指尖轻轻按着桌沿,目光落在清单上,镜片后的眼神依旧平静,却微微蹙了下眉——显然,他对陈卫国的“小动作”有所察觉,但没想到会这么明显。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李泽岚的声音,还有空调出风口轻微的送风声,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小了些。

“路不通,产业也没法推进。”李泽岚又说,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市里今年不是下文鼓励发展特色农业吗?我想在阳山推桑蚕试点,选了几块荒坡地,跟农户都谈好了,可启动资金卡在财政局,张副科长说要‘核实土地性质’。我跟自然资源局核对过,那些地全是合规的,之前种玉米产量低,农户早就想改种桑树了。我找陈书记商量,他说‘老项目别揪着不放,重点看未来’,可路不修、钱不到,未来怎么推进?他在阳山待了8年,大家都习惯了按他的思路来,我想推动点新事,总觉得处处受限。”

他说着,拿出农户的证词,递到林建明面前:“这是七拱镇农户材料,他们都盼着能把路修好、把桑树种上。我知道陈书记是老阳山,对当地情况熟,可基层工作不能只看‘熟不熟’,还得看老百姓满不满意。现在我有点力不从心,想调项目档案,交通局说要县委办终审,陈书记不签字就拿不到;想推进试点,资金批不下来,再拖下去,明年春天的种植季就错过了。”

林建明拿起证词,翻了几页,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签名和红手印,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手指在“陈亮新公司”的名字上顿了顿。他把证词放在桌上,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热气在他面前氤氲开来,模糊了镜片。沉默了大概半分钟,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泽岚,陈卫国在阳山待了8年,确实有他的处事方式,有些工作惯性不是一天两天能改的。但基层干部的核心是‘为民’,不管待多久,都不能忘了这个根本。”

他没有直接批评陈卫国,却把话锋转向了实际解决办法:“今年市里给各县批了一批‘乡村道路修缮专项款’,下周会下文,阳山能分到一部分。你回去后,可以以‘桑蚕试点配套道路’的名义,打个报告上来,把七拱镇、青莲镇那些急着用的路列进去,我让人盯着流程,尽量快些批。这样既不跟老思路起直接冲突,又能解决老百姓的急难愁盼。”

李泽岚心里一震,林建明的办法既稳妥又有效——用“专项款”和“试点配套”的名义推进,既绕开了陈卫国的阻力,又给了他做事的“尚方宝剑”。

“至于桑蚕试点的资金,”林建明又说,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你让财政局把‘核实土地性质’的具体问题列出来,形成书面材料报给市里,我让市农业局和自然资源局联合督办。就说这是市里重点关注的试点项目,需要跨部门协同推进。这样一来,他们也没法再用‘核实’当借口拖延。”

这话看似平常,却带着明确的支持——让市里部门督办,既给了财政局压力,又帮他打破了“按老规矩来”的僵局,比直接打招呼更有力度。

李泽岚握着笔的手紧了紧,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林书记,谢谢您。我回去后马上准备报告,一定把路修好、把试点推起来,不辜负您的信任,也不辜负阳山老百姓的期待。”

林建明笑了笑,摆了摆手:“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肯沉下心去基层,肯为老百姓较真。陈卫国在阳山待了8年,有他的优势,但也需要新鲜思路来激活。你是年轻人,有冲劲、有想法,只要守住‘为民’的初心,慢慢推进,总会看到效果的。”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又补充了一句:“后续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不用总等着‘拜见’,可以让市委办转接个电话,或者把材料报上来,我会看的。咱们干部干事,不用讲那些虚礼,也不用怕‘得罪人’,把事干好、让老百姓受益,才是最硬的道理。”

这话彻底打消了李泽岚的顾虑——林建明不仅给了他解决眼下困难的办法,还默许了他可以“突破常规”,不用被陈卫国的8年根基束缚住手脚。

李泽岚站起身,再次向林建明道谢,拿起牛皮纸袋,轻轻退了出去。走到走廊尽头,他回头望了一眼书记办公室的门,心里的沉重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定的力量——他知道,2011年的冬天,阳山的僵局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哪怕面对的是待了8年的老书记,只要守住“为民”的初心,就一定能把事干成。

下楼时,雨已经停了,天空透出一丝微弱的光。李泽岚拿出手机,给苏晴发了条短信:“见过林书记了,路和试点的事都有眉目了,放心。”然后加快脚步,朝着阳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