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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科的日光灯管总在凌晨五点半发出轻微的嗡鸣。李泽岚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表格,指尖在键盘上敲出连贯的脆响——他正把2002年到2007年的土豆收购价换算成折线图,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六点时,图上的曲线突然显出规律:每年三月都会出现一个低谷,正好对应种薯采购期。

“小李,又熬通宵?”老科长端着搪瓷缸进来,缸沿的搪瓷掉了块,露出里面的黑铁皮。他把缸子往桌上一放,热气裹着枸杞香漫过来,“昨天跟你说的1998年洪水档案找到了?”

李泽岚点头,点开一个文件夹:“按您说的在‘农业灾害’类目下,不过被混在防汛记录里了。”他指着扫描件上的手写批注,“这里写着‘柳溪村土豆地被淹后,改种耐涝品种次年增收30%’,我标红了,说不定以后用得上。”

老科长眯着眼笑,皱纹里堆着晨光:“我就说这档案是个宝吧。上周赵市长还来电话,问十年前的农业补贴标准,我让你查的那份文件,帮他解了个大围。”他突然压低声音,“听说马文涛在综合科把青川县的报表又弄错了,周主任发了好大的火。”

李泽岚的手指顿了顿,继续敲击键盘。档案科的窗户正对着后巷的老槐树,枝桠在玻璃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思——不是不惦记市办的热闹,只是每天对着这些泛黄的文件,倒生出些踏实感。他把各乡镇的土壤样本数据做成数据库,按酸碱度分类时发现,沭北市的黏重土壤与宜都的沙壤土相比,种植成本差异高达17%,这个发现让他半夜爬起来重算三遍。

三月的风还带着寒气时,档案科迎来了批特殊的访客。市委办公室的人提前半小时来通知,说市委书记要调研档案数字化工作。老科长手忙脚乱地擦桌子,李泽岚则把整理好的农业档案按年份排开,最上面放着那份标注了灾害记录的1998年档案。

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时,李泽岚正在调试投影仪。他抬头的瞬间,看见一群人簇拥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那人约莫五十岁,穿着深灰色夹克,领口拉链拉到顶,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毛衣。头发是天然的黑发,没染没烫,额前的碎发被风拂得有些乱。最显眼的是他的眼睛,眼角有细密的笑纹,目光扫过档案架时却带着种穿透纸背的锐利。

“这是市委书记陈望道同志。”陪同的人介绍道。

陈望道的手伸过来时,李泽岚才发现他的指关节比常人粗大,虎口处有层老茧——不像常年握笔的,倒像干过农活的。“听说你们把农业档案都数字化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南方口音,“我在省委农工部时就说,档案是活历史,能看出规律。”

李泽岚打开投影仪,屏幕上跳出“宜都农业十年数据图谱”。他指着不同颜色的曲线解释:“红色是土豆产量,蓝色是收购价,黑色标注的是灾害年份。您看这里,”他点向2005年的低谷,“那年倒春寒后,农户自发改种早熟品种,反而让秋收提前了十五天,避开了上市高峰。”

陈望道俯身盯着屏幕,夹克的下摆扫过桌角的搪瓷缸。“这个发现很重要。”他突然问,“你是怎么想到把灾害记录标进去的?”

“去年跟着辛普劳考察时,发现他们很看重风险评估。”李泽岚老实回答,“后来整理旧档案,发现每次灾害后都有品种改良,这些经验不该被忘了。”他翻开1998年的档案,“比如这次洪水后推广的耐涝品种,现在还在北部河谷区种植。”

陈望道拿起档案页,指尖在“农户自发试验”那行停了停。“基层有智慧啊。”他抬头看向李泽岚,目光在他沾满墨渍的手指上顿了顿,“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科室的?”

“李泽岚,暂时在档案科帮忙。”

“暂时?”陈望道笑了,眼角的纹路更深,“能把暂时的活儿干得这么细,不容易。”他转向老科长,“这年轻人对农业数据熟,是个肯下功夫的。档案数字化是基础工作,做得扎实,以后不管搞什么农业项目,心里都有底。”

离开前,陈望道又回头看了眼屏幕上的图谱。“规律藏在细节里,”他说,“就像种庄稼,得知道往年的收成,才能规划今年的播种。”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李泽岚心里一动——这位书记不是来看热闹的,是真懂农业。

脚步声远去后,老科长才摸着胸口喘气:“陈书记可是从基层上来的,在公社种过三年地,后来考的大学。”他看着李泽岚,“刚才他特意问你的名字,还盯着你做的图谱看了好几分钟,记住了,这是好事。”

那天下午,周明远突然出现在档案科。他手里拿着份文件,黑框眼镜后的眼睛里带着笑意:“陈书记在常委会上提了你的数据图谱,说这种梳理方法值得推广。”他把一摞空白档案盒放在桌上,“市办刚收到通知,要把近五年的农业项目档案重新整理归档,你经验足,这事就交给你牵头。”

李泽岚翻开文件,上面写着“档案整理专项工作小组”,组长一栏空着,副组长写着他的名字。窗外的老槐树枝桠抽出新芽,阳光透过叶隙落在文件上,把“李泽岚”三个字照得发亮。

晚上加班时,李泽岚在档案柜深处发现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里面装着1980年代的农技简报。最底下有张泛黄的照片,一群人在田间地头蹲着,中间穿毛衣的年轻人正拿着土豆讲解——眉眼间的神态,像极了今天见到的陈望道。

他突然想起陈望道虎口的老茧,想起那句“档案是活历史”。原来有些事真的会循环往复,就像这些被遗忘的档案,总会被懂它的人重新拾起。而他在档案科熬过的那些通宵,标红的那些数据,终究没被埋没。

走廊里传来锁门声,老科长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小李,早点回去,明天陈书记办公室还会来电话问图谱的细节呢。”

李泽岚关掉电脑,把那张老照片放进抽屉。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档案架上投下参差的影子,像排沉默的见证者。他知道,档案科的日子或许还长,但那些从纸页里读出来的智慧,已经在心里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