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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政办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油墨味吹得满屋都是。李泽岚刚校对完《青石乡2007年第一季度经济报表》,手机在桌角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区号“0123”让他心里咯噔一下——是市里的号码。

“李泽岚同志,恭喜您综合成绩排名第一。”听筒里的声音带着机关单位特有的沉稳,每个字都像用尺子量过般规整,“请于本周五上午八点,携带身份证到市人民医院体检中心参加入职体检,空腹,逾期视为自动放弃。”

报表上的数字突然变得模糊,他捏着手机的手指有些发紧,直到对方重复“收到请回复”,才哑着嗓子应了声“收到,谢谢”。挂电话时,指尖的汗蹭在屏幕上,晕开一片水渍。

周主任端着搪瓷杯进来添水,见他脸色发白,打趣道:“跟被霜打了似的,报表算错了?”

“周主任,面试过了,让我周五去体检。”他话音刚落,走廊里就传来赵书记的大嗓门——这位部队转业的书记,说话总带着股子洪亮的膛音:“小李在哪?我听说好消息了!”

赵书记穿着常穿的军绿色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还捏着刚从田间地头回来的草帽。“我让王师傅明天一早送你去市里。”他往椅背上一靠,草帽往桌上一扣,“乡上那辆桑塔纳虽然老点,但比你挤班车稳当,还能多睡会儿。”

“不用麻烦王师傅了,我自己坐班车就行……”李泽岚话没说完,就被赵书记打断:“咋叫麻烦?王师傅明天正好去市里送份农业报表,顺路。”他眨了眨眼,“再说你这是去体检,得养足精神,别在车上颠得头晕。”

张乡长不知啥时候站在门口,手里转着那支磨得发亮的钢笔:“我托市发改委的老战友问了,体检中心在医院西楼,进门左转第三个窗口登记。”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这是注意事项,前一天别吃豆腐、菠菜这些影响尿检的,早上起来漱漱口就行,别喝水。”

本子上的字迹是标准的公文体,一笔一划透着严谨,末尾还特意标了行小字:“带块巧克力,抽完血赶紧吃。”

周四下午,李泽岚在办公室做交接。把分管的村级财务审计表、民政救济台账、教育经费申请这些材料分门别类码好,每个文件夹上都贴着便签,写清“每月5日前报县民政局”“每季度核查一次低保户资格”这类细节。周主任在旁边看着,突然叹了句:“你这一走,办公室少了个能提笔也能跑腿的。”

下班前,他去赵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书记正对着全市地图研究青石乡的位置,见他进来,指着地图上的红点:“你看,咱乡在这儿,离市区直线距离不远,但路得绕山路。就像你写材料,光有好想法不行,得有能落地的道道。”他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这是乡党委给你准备的,体检完去买身新衣服,到了市办,穿得精神点。”

信封里是两千块钱,崭新的票子上印着农业科技园图案,倒像是特意为他选的。李泽岚推辞时,赵书记把信封往他兜里一塞:“拿着!到了市里别不舍得吃,写材料费脑子,得补补。”

周四晚上,李泽岚在宿舍收拾东西。挑了件浅灰色的棉质t恤和卡其布裤子——张乡长说“穿化纤的衣服做心电图容易起静电”。床头柜上摆着三样东西:身份证、体检通知书、张乡长给的注意事项,像三块压舱石,让他心里踏实。

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母亲在那头絮絮叨叨:“让王师傅开慢点,别赶时间。体检完去你张叔家坐坐,他在市办待过,让他给你说说规矩。”父亲接过电话,只说了句“别紧张,跟在县医院查身体一样”,但李泽岚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

挂了电话,他走到窗边,望着乡政府院里的老槐树。月光透过叶隙洒在地上,像块碎银子。想起面试时周明远那双清亮的眼睛,想起他手指上的月牙疤,突然觉得那道疤像个印记,提醒着他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得带着这股子实在劲儿。

周五早上六点半,王师傅的桑塔纳已经停在楼下。车是乡上2002年买的,车身有些掉漆,但擦得锃亮。王师傅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正弯腰擦前挡风玻璃:“小李,上车吧,我五点就把油加满了。”

副驾驶座上放着个保温桶,王师傅笑着说:“你嫂子早上五点起来熬的小米粥,抽完血能喝点。”他发动车子,“赵书记特意交代,别走山路,绕高速,虽然多花十块钱过路费,但稳当。”

车开出乡政府大院时,门卫张大爷举着扫帚站在门口,笑着挥手:“小李,好好干!”王师傅按了声喇叭,算是回应。

高速路上的车不多,桑塔纳跑得平稳。王师傅说:“我开这车跑了五年,送过不少人去县里、市里开会。你是头一个去市办的,咱乡也沾光。”他指着窗外掠过的麦田,“你看这麦子,快熟了。啥时候结果,啥时候收割,都有定数,就像你这考公务员,一步一步来,急不得。”

李泽岚望着窗外,绿油油的麦田在风里起伏,像片涌动的海。想起刚到青石乡时,赵书记说“基层工作就像种麦子,春播秋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两年他播下的种子——红果村的路、李家坳的教室、柳溪村的草编合作社——此刻都在心里发了芽。

市人民医院的体检中心刚开门,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李泽岚跟着指示牌登记时,听见有人喊他名字,回头一看,是面试时排在他后面的考生,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拿着真皮公文包:“你也来了?真巧。”

抽血窗口的护士动作麻利,针尖扎进胳膊时,李泽岚想起王师傅说的“就像被蚊子叮一下”。护士笑着说:“你的血管真清楚,一看就是经常在外头跑的。”他想起这两年在乡里跑村入户,晒得黝黑,倒练出了副“结实”的身板。

做b超时,医生问他“有没有得过肝炎、肾炎这些”,他摇摇头:“前两年在乡卫生院体检,就有点轻度脂肪肝,医生说是写材料熬夜熬的。”医生笑了:“到了市里更得注意,写材料别太拼命。”

体检完走出医院时,太阳已经升高。王师傅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坐着,保温桶放在旁边。“赶紧喝粥,还热乎着呢。”他打开桶盖,小米粥的香气混着桂花味飘出来,“你嫂子特意放了桂花,说给你讨个喜气。”

李泽岚喝着粥,看着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突然觉得这身体里装的不仅是五脏六腑,还有青石乡的晨露、晚风、麦香,还有那些在田埂上、村委会里、群众家里留下的脚印。这些东西,比任何体检指标都更能证明他的“健康”。

回青石乡的路上,王师傅在路边买了个西瓜:“赵书记说让你带回去,给办公室的人分分,就当提前庆祝。”车过收费站时,收费员笑着说“慢走”,王师傅指了指李泽岚:“这是咱乡要去市办的干部,以后多照顾照顾咱们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