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铁骨铮铮的话语落罢。
林冲望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却锐意不减当年的老将，心中亦是激荡不已。
上前一步，亲手将刘法扶起。
神色上没有丝毫作为太尉的倨傲，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刘法麾下的小小将领。
“好！有经略此言，西夏何愁不平！”
“冲这便回京，即刻拟旨，调拨大军、火炮、粮草。”
“经略且在修养些时日，只待开春化冻之后，便可挂帅出征！”
“不！”
却见刘法大手一挥，虎目圆睁，中气十足。
“北地苦寒，西夏蛮子好过不到哪去，而我等则不然。”
“兵贵神速，何待开春？”
“老夫今夜便要入营，熟悉兵马，你去筹备后勤，半月之内，必须开拔！”
林冲见他心意已决，那股迫不及待的战意几乎要溢出。
略一沉吟过后，觉得虽有急促，但也问题不大，当即颔首点头应下来。
况且，与其相处多年，他也深知这位老将心中压抑许久的愤懑与夙愿。
当即重重点头：
“好！”
“冲便在汴梁，静候经略凯旋！”
二人于亭中定下这桩军国大事。
而两人同样作为军中宿将，之后如何征伐之事各自心中有谱，便不再过多赘述。
林冲再次对严华稽首一礼，算是辞别。
随后便策马离了山庄，径直返回汴梁城中。
......
建炎四年冬末，大周新朝再起兵戈。
十万西征大军于汴梁城外开拔。
老将刘法身披重甲，面容肃穆，亲扶一口薄皮棺椁，行于三军阵前。
在万千百姓的瞩目与沉凝眼神的注目下。
义无反顾的出城而去，不破西夏，势不还朝！
朝堂之上，林冲坐镇中枢，一面总领朝政，推行新法，一面又不断调拨天下钱粮，源源不断地供给西路大军。
大周这架庞大而崭新的战争机器，已然开动。
而就在中原大地全力应对这最后一场国战之际，千里外的江南明州，一场关乎文明走向的变革，亦在悄然拉开序幕。
......
明州港，大周通行商行，南洋总号。
眼下这座大周上下最繁华的海港，其繁忙景象，比之陈安离去时之时，更甚三分。
总号后院，一间守备森严的静室内。
四喜一身锦袍，神情肃穆。
他正对着面前几位商行中最高层的管事，以及格物院派来的匠首，沉声分说着。
“诸位，少爷...不，公中的最高指令，想必尔等已经知晓。”
在他面前，正是那日接待陈安，如今已被破格提拔为“四海经略使”，总领商行一切海外事务的海事管事。
那管事神情激动亢奋，闻言当即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好叫大掌柜放心！”
“庄主之令，便是我商行万死不辞之使命！”
“我等早已将庄主所言，刻于石碑，立于总号正堂。凡我商行中人，皆需日夜诵读，铭记于心。”
“只要我商行存在一天，这般警言就永不会忘。”
四喜缓缓点头，目光扫过众人。
他如今久居上位，执掌这富可敌国的庞然大物，眉宇间亦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说出的声音平淡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一如当年陈安嘱托他时一般：
“少爷的规矩，便是我‘大周通行商行’的规矩。”
“我等虽为商贾，求取阿堵物乃是本分，然少爷所谋，乃是万世之基，开疆辟土之不世之功。”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由陈安亲手绘制，早已超脱大周疆域，囊括了四海汪洋的【世界舆图】之前，眸光深邃。
“少爷有言：‘我辈当行于四海，无所不至，而非固守中原，与国争利’。”
“此言，当为我商行万世不易之宗旨！”
四喜转过身，神情肃然：
“自今日起，商行当倾尽财力，组建两支特遣船队。”
“此事，我已上禀太尉府，得林太尉与岳郡王全力支持，格物监亦将倾力配合。”
那海事管事精神一振，连忙回禀：
“回禀大掌柜！‘镇海’级宝船已加紧督造。依照公中手令，此特遣船队功共属于大周海贸商行，专司远洋开拓！”
“船队共分两支，‘启明’与‘望舒’。”
“‘启明’三艘‘镇海’级，辅以补给楼船二十，将一路向东，验证‘天地浑圆，东出西归’之伟业！”
“‘望舒’亦是同等规模，将一路向南，深入汪洋，寻觅那‘流泪之树’！”
“好。”
四喜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满意。
“那悬赏与一应事务，你当立刻布告天下，广纳四海奇人异士。”
“小人明白！”
那管事声音愈发亢奋。
“金万两之赏格已备妥！”
“凡能助船队功成者，无论出身，皆可得此泼天富贵。”
“而两桩功业的首功者，无论生死，皆可得少爷一诺！”
陈安一诺的分量，在商行高层乃至朝堂顶层早已不是秘密。
这比万两黄金更要重逾千钧。
“大掌柜放心！”
管事郑重行礼，神情热切。
“此令一出，天下沸腾，无论是何等身份者都将趋之若鹜。小人定当严加筛选，务求万无一失......”
见他已经考虑到方方面面，四喜便不再多言，只是最后嘱咐道：
“东出西归之船队，干系重大，当由最沉稳、最精锐之人担当船长，而沿途补给、外交文书，太尉府与格物监皆会全力配合。”
“而南下寻觅‘流泪之树’的船队，则当携带重兵火炮。汪洋所过之地，多有蛮瘴，亦有海外蛮夷不通教化之人，务必以雷霆手段，彰显我大周天威，并确保此行万无一失。”
“我等...谨遵大掌柜之命！”
数日后，明州港万民空巷，人潮涌动。
在无数人的瞩目下，两支规模空前庞大的舰队，高悬着“大周通行商行”与“格物监”的联合旗帜。
在震天的火炮轰鸣与百姓的欢呼声中，缓缓驶出港口。
一支向东，驶入那片隔绝了中原千年的茫茫汪洋，去验证那“天地浑圆”的猜想。
一支向南，带着新朝的意志与陈安的期许。
深入那片燥热的未知林海，去寻觅那决定“下一个时代”的决定性产物。
一个属于大周的，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
在无形大手的推动下，在火炮与蒸汽机的轰鸣前夜，悄然拉开了序幕。
......
明州的船队消失在海天尽头。
汴梁城郊，那座由林冲亲自督办，新近扩建了十倍不止的“格物监”总部，同样并不平静。
那日在明州分院得以亲见陈安，并且有幸聆听了关于“下一个时代”话题的老匠首。
在不久之前已经是被知晓消息的林冲以太尉之令，八百里加急调回了汴梁总部。
非但未曾因年迈而致仕，反被新君亲封为“格物监少监”，总领专司研发蒸汽机括的“重器司”。
地位一朝登天，家人老少因此而受益。
可老匠首非但没有半分欣喜，反而愈发惶恐与亢奋。
他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
每日里都泡在热浪滔天的工坊当中，生怕耽搁了太尉、天子的信任，办差了差事。
而且作为在工匠一道上沉浸了一辈子的老人，其人对于陈安所言之事更是无比向往。
此声心愿，便是在有生之年亲眼见到如此盛世的到来。
“图纸、图纸都看懂了没有！”
“水排！不，是蒸汽水排！”
“风力不够的话，钢铁如何精炼？！没有精钢，锅炉如何承受那般高压！”
“还有那活塞，此物若是不合格的话，锅炉的密闭性如何解决？”
重器司内，热浪滔天。
数十座由格物监改良的新式炼钢高炉日夜不熄，源源不断的生产。
而匠人们正依照那份被列为最高机密的图纸，尝试着将那台粗糙的黄铜模型，放大为真正的钢铁巨兽。
资源倾斜是前所未有的。
林冲深知三弟陈安对此物的看重，几乎是倾尽国力。
凡格物监所需，无论是珍稀的矿藏、还是钱粮，亦或是从宫军中挑选的最精锐工匠，皆是予取予求。
“格物监”的地位，在林冲的刻意拔高下，甚至已隐隐与六部并驾齐驱。
在这般不计成本的投入下，那台粗糙的蒸汽机模型，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改良、放大。
橡胶一时半会无法找回，可匠人们总有办法来找到替代品。
伴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蒸汽机一日日完善。
轰——！！！
工坊深处，一间戒备森严的静室之内，一台高达丈许的钢铁造物猛然一震，其连接的粗大曲轴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竟真的缓缓转动了起来！
“动了，少监，它真的动了！”
几名年轻的匠人兴奋的欢呼起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老匠首亦是浑身剧颤，死死抓着身前的栏杆，满眼激动。
没有下令停下，而是嘶哑着声音下令：
“继续加压，将那台水力鼓风机连上。”
“老夫要看看，这钢铁巨兽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蒸汽的力量，开始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发出它初生的咆哮。
格物监的工坊内，第一批被蒸汽机驱动的水排开始尝试运用于炼钢高炉。
更为高温的烈焰，带来了更为精纯的钢材，使得火炮与铠甲的锻造效率与日俱增。
而朝廷官营的矿井所在，同样由蒸汽驱动的抽水机构，正将困扰了这片土地千年的矿井积水，源源不断的抽出。
更深的矿藏被开采，更多的煤炭与钢铁被运往汴梁，再制作为精良的铠甲、机械。
武装军队，营造工厂......
一个工业循环的雏形，渐渐从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冒出头。
而科技的萌芽，同样在战争与革新的双重催化下。
正以一种蛮横的姿态，破土而出。
建炎中兴，名副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