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大街上。
方源招手叫来一辆在寒风中候客的人力三轮车。
动作麻利地将抱着小家伙的娄晓月扶了上去，又催促娄晓娥赶紧上车，别耽误人家师傅拉活。
“师傅，前头不远，迎来阁饭庄。”他递过去一张毛票。
“得嘞！您坐稳！”
“姐夫！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不知情的娄晓娥见他立在原地，回头不解地问道。
“你们先过去。”方源笑着冲她摆了摆手，“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东西要买。晚点我过去接你们。”
“哦……那你快点啊！”小姨子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
“知道了！”
目送着三轮车汇入车流，方源这才不紧不慢地双手一背，继续往前走。
街对面的巷子口。
三个穿着破旧棉袄、缩着脖子、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死死地盯着方源他们的动向。
“强哥，咋整？”一个瘦得跟猴儿似的男人焦急地问道，“那几个娘们儿和娃子坐车走了，就剩这小子了！咱们……跟谁啊？”
“啪！”
被称作“强哥”的带头大哥，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拍在瘦猴的后脑勺上，骂道：“你他妈猪脑子啊！这还用问？！”
他朝着娄晓月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一边是坐车的，一边是落单走路的，你说咱跟谁？那几个娘们儿，你是能用两条腿追上，还是咋滴？”
“再说了！”强哥的眼神变得阴狠起来，“道上有道上的规矩！祸不及家眷！懂不懂？！”
他这话说得义正辞严，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码事。
买凶这事儿，里头也有讲究。
你要是碰上那种走单帮、急用钱的亡命徒，扔给他十块八块的，人家真敢给你干灭门的活儿。
可贾东旭一个除了陪老婆回娘家，都没怎么出过四九城的坐地户，上哪儿去找那种不要命的狠人？
最后还是经过易中海明里暗里的指点，才一路摸到了黑市。
没错，贾东旭找的中间人，还就是林二狗。
巧了，跟当初的赵力，找的是同一个路子。
人家直接往桌子上拍了五百块，指名道姓，要方源的命。
林二狗当时一听，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
要一般人，这活儿接也就接了。
可谁让方源有干部身份呢，即便没有落实行政级别，那是正儿八经的科长。
这年头敢开黑市给三教九流做中间人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八方的本事还是要有的，哪个大佬会喜欢成天给自己惹麻烦的黑手套？
尤其是这种涉及到人命官司的，起码的背调还是会有的。
弄死了一个国家干部，里头的风险太大，容易招惹官非。
可架不住贾东旭那股子疯魔劲儿，愣是当场加码，一千块！买一条命！
林二狗这才勉强点头，答应帮他找人，这年头乡下买个大姑娘才二十块钱呐。
但条件也说死了：事情成了，动手的仨人必须立马销声匿迹，三五年内不准再在四九城露面；
事情不成，只退一半的钱。
贾东旭当时红着一双眼，愣是一声不吭地答应了下来。
可见，他对“杀母之仇”的恨意，已经记恨到了何种地步。
“强哥……那……那咱们现在？”另一个身材壮硕如牛，手里始终抄在袖子里的汉子瓮声瓮气地问道。
“跟上！”
傻强一挥手，三人立刻从阴影里闪了出来，不紧不慢地缀在了方源后头。
……
透过眼角的余光，观察到盯梢三人组在短暂的纠结之后，再次全都跟了上来时，方源这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帮人的目标是自己。
要是这伙人真个贼心不死，非要派人去跟梢月月她们，那说不得……自己这会儿就得当机立断，在这前门大街上，把他们全给废了！
就是拿下之后，免不了要跟公安扯皮。毕竟人家没动手，就算引来了人，最后也容易不了了之。
现在嘛……算是放心了。
方源彻底放松下来，为了给娄晓月她们拖延足够的报信时间，他开始“磨洋工”了。
“师傅，停一下，停一下！”
路过一个卖香烟、零食的移动摊子，他把人家叫停。
“老板，这‘大前门’怎么卖？”
“哟，同志，您可来着了！今儿刚到的新货！三毛六一包，要几包？”
“嗯……”方源装模作样地挑拣了半天，一会儿嫌烟盒有褶，一会儿又问有没有“牡丹”。
磨叽了足足五六分钟，这才不紧不慢地买了两包烟，继续往前走。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忽快忽慢。
等他晃悠到杨梅竹斜街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擦黑，路灯都亮了起来。
也正好与迎面走来的两名穿着上白下蓝、头戴藏青色大檐帽的公安同志撞了个正着。
悬着的心，这下总算彻底落了地。
两名公安同志显然也是接到了命令，知道事情的大致经过。
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公安，面无表情地朝他……点了下头。
方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对方再给自己打暗号。
当即眨了眨眼，朝身后微微示意，为免打草惊蛇，全程没有交流过一句话，双方擦身而过。
而跟在方源身后几十米外的“三人组”，此刻却是吓得魂飞魄散。
“强……强哥！有公安！！”瘦猴见到那两身警服，腿肚子当场就软了，浑身直抖。
他们这趟出来，可是来干杀头的买卖！怀里都揣着家伙呢！
这老鼠见了猫，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闭嘴！”傻强低喝一声，一把将瘦猴拽到墙根的阴影里，“给我靠墙站好！这点儿胆量，还出来混个屁！”
傻强作为三人组里的老大，显然是个老油条了。
见到公安迎面走来非但不躲，反而强作镇定，从兜里掏出烟盒，低着头假装点烟。
甚至在两名公安同志从身边走过时，还抬起头，冲人家挤了个的笑脸。
两名公安同志压根没看他们三个，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直到那两道藏蓝色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拐角处，傻强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妈的……”他喃喃道，“应该是碰巧了。”
再一抬头，发现方源的身影都快拐进前面的胡同了，赶紧又是一巴掌拍在傻强的后脑勺上。
“还愣着干嘛？！人都快没影了！还不赶紧跟上！”
好在一方有意拖延，一方紧赶慢赶，终于让这三人在杨梅竹斜街一条只容许单车通过的巷子里把人给堵住了。
望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三人，方源脸上露出适当的惊慌表情，毕竟没怎么跟人动手过，数值再高也经不起刀子捅啊，万一对方怀里再揣把枪呢？
“呼……呼……”
强哥、瘦猴、傻强三人，呈品字形将他围在中间，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刚才一路猛追，累得不轻。
“三……三位大哥，”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想来……也是碰上难处了，不得已，才走了邪路。”
“要……要是为财，小弟我……我认栽！”
方源一边说着，一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大团结全都掏了出来，放在面前的地上。
“大哥，我就……我就带了这么多。您几位拿着，咱们……咱们就此别过，如何？”
他把钱往地上一扔，然后立刻高举双手，后退了两步，紧紧贴在墙上，示意他们自取。
瘦猴一见厚厚的一沓票子，眼睛都直了。
竟是想也不想，上前一步，一把将钞票抓在手里，在手心里掂了掂，喜滋滋地回头朝强哥报喜：
“强哥！发了！发了！都是大钞！这一沓……起码五百块！”
“啪！”
话没说完，就挨了傻强一记响亮的耳光。
“没出息的玩意儿！”傻强瓮声瓮气地骂道，“咱们是杀手！不是他妈的劫匪！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话是这么说，手里抢钱的动作倒是一点不慢。
一把将钱从瘦猴手里夺了过来，看也不看，直接塞进了自己怀里。
教训完小弟后，他才转过头，从袖子里滑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手里掂了掂，朝着方源逼近两步。
“小伙子，”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看你斯斯文文，‘哥’前‘哥’后的，也是个懂事的。”
“要不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留你一命，倒也不是不可。”
“可惜啊……”他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
“咱们兄弟，以后还指望着这碗饭吃。
所以……留你不得！要怪，就怪你小子……命不好吧！”
说着，他眼神一狠，举起匕首，就要动手！
“别！别介啊！大哥！”
方源适时地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心底则暗骂这帮公安怎么还不来，非要逼自己一个书生开杀戒是吧。
“大哥！咱们出来混的，不就是为了钱吗！！”
他慌乱地撸下自己手腕上的那块江诗丹顿手表：
“您……您要是觉得钱不够，我……我这还有块表！进口货！
值……值大几百的！您也拿去！
就当……就当交个朋友了！”
“哈哈哈！你小子傻了吧唧的！”
一旁的瘦猴难得机灵了一回，捂着被打肿的脸，狂笑道：
“等我哥仨弄死你以后，这手表……不还是我们的？！哈哈哈……”
“哦，是吗？”
就在三人得意大笑之际，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的胡同口传来。
“那你们，还真是够嚣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