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这场丧事办得冷清,没什么人来。
不过这也怪不得街坊邻居人情冷暖,实在是方礼夫妇这八年过得太低调,深居简出,几乎断了跟解放前所有亲朋故旧的往来,一门心思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两天,除了几个以往跟李秀禾说过几句话的街坊大妈,还有方礼生前在轧钢厂后勤部的几个同事,再就是不得跑一趟的居委会,灵堂前几乎都是方源跟娄晓月这对未婚夫妻在守着。
之所以方源会坚持停灵三天,等的也不是这些人。
他等的是母亲李秀禾的娘家人。
第三天一早,虎啸堡李家的人还没到,胡同口倒是先传来了汽车的引擎声,不多时,三道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为首的是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人长得白净,就是看人的眼神带着股挥之不去的疏离。
他身旁跟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女人,乃是他媳妇关晴月,也就是娄晓月姐妹俩的大嫂。
最后头那个,则是撅着嘴,一脸不高兴的娄晓娥。
方家挂白的第一天,其实她就跟在二姐身后来到了帽儿胡同,只不过她这人胆小,一开始见到父母吓得没敢进来。
娄振华夫妻俩临走的时候又因为娄晓月的擅自做主,正在气头上,这时候撞上,刚好成了出气筒。
这次出来,还是她大哥听说方叔叔夫妻俩去世的消息,坚持带着她过来祭拜的。
“二姐!姐夫!”
娄晓娥一进院子,就跟个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娄晓月,脑袋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方源的视线越过小姨子的头顶,落在了正对着父母遗像鞠躬的大舅哥夫妇身上。
按理说,关晴月作为娄家的儿媳妇,就算不穿金戴玉,弄身时兴的布拉吉连衣裙总没问题。
可惜娄振华那只老狐狸,当初让儿子娶她,本就是看中了她根正苗红的工人家庭出身,图的就是个中和成分。
所以哪怕两人结了婚,娄振华依旧让儿媳妇每天去轧钢厂上班,坚持在一线。
好像不这么干,就不足以表明他娄家拥护改造的决心。
要不是关晴月她爹以前是娄家的老管家,两家算得上知根知底,就娄振华这番操作,小夫妻俩就得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跟你娄家大少爷结婚前我上班打螺丝挣钱,结婚后我还得上班打螺丝挣钱,那我这婚不是白结了?
怎么着,堂堂“娄半城”的公子哥,连个媳妇都养不起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方源打量的目光,娄晓东夫妇俩上完香,也转过头来看着他。
方源心里门儿清,岳丈杆子一家瞧不瞧得起自己无所谓,但自己不能让小媳妇儿夹在中间难做人。
于是站起身,朝着娄晓东抬了抬下巴。
“聊聊?”
娄晓东眉头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呵,那就聊聊!”
“源哥!”娄晓月有些担心,生怕两人起冲突,刚想拦一下,就被嫂子关晴月拉住了手。
“让他们男人聊男人的。”
关晴月朝她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你这几天……住哪儿啊?嫂子有几句话想问你。”
她主要是担心这俩小的干柴烈火,一时冲动,还没结婚就住到一块儿去了。这要是传出去,可是败坏门风的大事。
娄晓月没有听出嫂子的话外之意,不过就算听见了她也是问心无愧。
方家虽然现在只有一张床,但因为要给二老守夜,两人都是错开时间睡得。
因此她倒是大大方方的带着嫂子进了方家的主卧室,姑嫂两人说起了悄悄话,把跟在后头想偷听的娄晓娥关在了门外,顺便让她盯着点门口的动静,省的待会儿来人,没人堂前尽孝,失了礼数。
感觉自己成了三不管的娄晓娥气得在门外直跺脚。
庭院中间,方源跟娄晓东相对而立,气氛算不上融洽。
这也好理解,天底下没哪个当哥的,会对拐走自己宝贝妹妹的小黄毛有什么好脸色。
自己那二妹,以前多乖巧懂事的一个姑娘,温柔婉约,端庄娴静。
现在可好,为了眼前这个臭小子,居然敢离家出走,当着满院子人的面跪下磕头,这跟跟家里断绝关系有什么区别?
“都是这混小子害的!”
娄晓东心里头憋着火。
方源对大舅哥那不善的眼神视若无睹,因为在娄晓月为他披麻戴孝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该怎么拿捏娄家。
他怎么可能让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姑娘失望!
只见方源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青花瓷瓶,瓶口用红布塞子堵着,看着跟电视剧里装鹤顶红的瓶子似的,随手就递了过去。
“什么玩意儿?”
娄晓东接过来,拔开塞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子浓郁的酒香混着药味儿窜进鼻腔。
“好东西。”
方源的语气平淡无奇:
“你要不是我大舅哥,这玩意儿轮不着你。
先尝尝,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这话一出,娄晓东看他的眼神更怪了,跟看二傻子似的。
“你小子是不是让人给骗了?
当我没见过天桥底下卖大力丸的?
就这套词儿,你花多少钱买的?”
方源懒得跟他废话,一步上前,攥住他拿药瓶的手腕,往上一抬,瓶口对着他嘴就灌了下去。
“唔……咳咳!”
娄晓东被呛得直咳嗽,抹了把嘴,咂摸了一下味道:
“啧,还说你没被骗,这不就是普通的药酒吗?
你还当个宝了!”
方源不说话,只是伸出三根手指,然后一根一根收了回去。
“三、二、一!”
倒数结束,娄晓东脸上的嘲讽瞬间凝固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胃里猛地炸开,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他只觉得浑身每个毛孔都舒张开了,常年应酬积攒下来的疲惫一扫而空,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脑子也前所未有的清明。
尤其是那两个被媳妇榨得有些亏空的腰子,此刻像是泡在温泉里,暖洋洋的,充满了力量!
娄晓东的瞳孔瞬间放大,死死地盯着方源,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这……好东西啊!
好妹夫!
哪儿来的?
还有没有了?
就是吧,我……我有个朋友他……”
“嗯?”
方源下巴微抬,用眼角瞥了瞥对方还抓着自己胳膊的手。
娄晓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赶紧松开手,一张脸涨得通红。
主要是他媳妇,明面上不说,心里头对他老爹逼着她去工厂一线干活这事儿,怨气大着呢。
吵又吵不过,打又舍不得,那火气,可不就全撒在床上了嘛。
结婚四年,仨孩子。
年纪轻轻开枝散叶是好事,可一个月至少交二十回公粮,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啊!
前几天照镜子,他都发现自己有白头发了!
现在有了这神药……嘿嘿!
娄晓东抱着那个空瓶子,越想越美,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今晚该怎么一雪前耻,狠狠地报复回去了。
他那点龌龊心思几乎都写在脸上了,看得方源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诶诶诶,想什么呢?
跟你说了,有病治病,没病强身,你当它是烂大街的壮阳丸使呢?”
“咳咳!”
被当面戳破心思的娄晓东也不恼,反而厚着脸皮凑上来打听:
“妹夫,这宝贝,你还有多少?”
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方源岂会不知。
只见他伸出手指在娄晓东眼前晃了晃:
“此乃我方家祖传的秘药,你当是路边的大白菜呢?
要不是怕到手的媳妇儿飞了,你以为我舍得拿出来?
就八瓶,多一瓶没有!”
娄家大人,除了娄晓东膝下那几个小的,满打满算也就五个。
娄振华夫妇,娄晓东夫妇,再加一个娄晓娥。
至于娄晓月,那是未来的方家主母,自己媳妇自己照顾,用不上娄家的份额。
多出来的三瓶,一瓶是给娄家走动关系、关键时刻保命用的;
一瓶是给娄振华父子俩拿去取信于人,当消耗品使的。
至于最后一瓶,就当是备用了。
方源怕这二愣子大舅哥不信,拉着他进了屋,反手锁上门,从抽屉里摸出一把裁纸刀,对着他胳膊就划了下去。
“嘶——你干嘛!”娄晓东疼得呲牙咧嘴。
方源没理他,摸出一瓶灵泉液,慢悠悠地浇在他那道三四厘米长的伤口上。
看着大舅哥疼得龇牙咧嘴的样,方源心里居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意。
让你们父子俩给我甩脸子,该!
可下一秒,娄晓东就顾不上疼了。
他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看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口血流得慢了,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口、结痂、脱落,最后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粉色印记。
“神了!真神了!”
摸着自己光滑的胳膊,娄晓东看向方源的眼神都变了,跟看金元宝似的。
“有这宝贝你怎么不早说啊!”
他一拍大腿:“你要是早拿出来,别说晓月了,就是……”
“就是什么?”
方源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种你接着说。”
娄晓东尴尬地挠了挠头,嘿嘿干笑两声。
“我跟晓月本就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早就说好了一到年纪就结婚。
要不是……”
剩下的话,方源没说,但两人心里都有数。
怕娄家贪得无厌,方源把剩下的七个小瓷瓶一字排开放在桌上,连同之前用来示范的那瓶。
神色郑重地叮嘱道:
“怎么用,给谁用,我不管。
但这东西,除了给我跟晓月的将来的孩子留了两瓶,市面上算是绝版了。
回去跟娄伯父说清楚,这八瓶,就是我方家下的聘礼。
只求娄伯父看在方、娄两家百年世交的情分上,别再做那棒打鸳鸯的事。
小弟我,在这儿先谢过了!”
说着,他对着娄晓东,竟是抱拳长长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让娄晓东那张在商场上历练得刀枪不入的脸,也觉得有些发烫。
自家知自家事。前些日子,他爹那副人走茶凉、过河拆桥的嘴脸,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现在,方源为了娶他妹妹,几乎是把方家重新崛起的底牌都给掀了。
这要是再不同意,他爹也别叫“娄半城”了,改名叫“娄扒皮”得了。
“兄弟你放心!”
娄晓东一把扶住方源,拍着胸脯打了包票:
“你这个妹夫,我认了!
那老东西要是再不开眼,回头别怪我们兄妹俩不认他这个爹!”
这话,他倒是说得底气十足。
商人唯利是图,但想立足,也得有底线。
见识过灵泉水的奇效,娄晓东心里清楚,眼前这八个小瓶子,要是用得好,就是他娄家再兴旺百年的保障!
更别提,这玩意儿几乎能称得上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
平时在家,你是我爹,我听你的。
可要是我手握能兴旺家族三代的神器,站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你该叫我什么?
一想到那个场面,娄晓东就激动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粗犷的嗓音在门口炸响。
“大外甥!舅舅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