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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路被昨夜的细雨浸得发亮,马蹄踏过溅起细碎的水花。武王的乌木马车停在巷口,玄色车帘被仆从轻轻打起,他看了看前面的小楼。

与街上其他酒楼挂着的艳俗幌子不同,归云楼的招牌是整块梨木所制,上面“归云楼”三个字用的是瘦金体,笔锋清劲却不张扬,边缘还雕着细细的云纹,风一吹,檐角挂着的铜铃便发出“叮铃”轻响,倒比寻常酒楼的喧嚣多了几分静气。门两侧摆着两盆半人高的兰草,叶片上还沾着水珠,顺着叶尖往下滴,落在青灰地砖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王爷,这边请。”沐熙侧身让开道,浅青色的襦裙扫过门槛,裙摆上绣的缠枝莲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见武王的目光在门楣上的雕花停留,便多解释了句,“这楼是才翻新完的。”

武王颔首,抬步往里走。一楼大堂很宽敞,桌案是打磨光滑的,配着同色系的圆凳,凳面铺着素色棉垫。四周的隔断用的是镂空雕花的竹帘,帘上绣着浅淡的山水,将大堂隔成一个个小角落,既不挡光,又能隔去邻座的声响。墙角摆着几盆绿萝,藤蔓顺着木架往下垂,垂到半人高的位置便用细瓷瓶接住,瓶里插着新鲜的茉莉,清甜的香气混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暖意。

“墨尘,你先陪王爷上楼去雅间,我去后厨交代两句就来。”沐熙转头对萧墨尘说,又看向武王,“楼上的雅间比楼下更静些,茶具也是前几日刚从青州运来的,王爷姑且试试。”

萧墨尘应了声,引着武王往楼梯走。楼梯扶手是黑檀木做的,摸上去温润不凉,每一级台阶边缘都嵌了细铜条,踩上去悄无声息。到了二楼,走廊铺着厚厚的绒毯,踩上去软乎乎的,两侧的雅间门都挂着靛蓝色的布帘,帘上用银线绣着“松”“竹”“梅”的字样。萧墨尘停在挂着“竹”字的帘前,伸手撩开:“父王,就这间吧,朝南,晒得到太阳。”

武王走进去,目光扫过屋内,眉头几不可察地舒展开。雅间不大,却布置得极妥帖——靠窗摆着一张梨花木的八仙桌,桌上铺着月白色的桌布,桌角压着一方小小的端砚,砚台旁放着两卷书。桌旁是四把圈椅,椅背上搭着杏色的绒毯,显然是怕客人坐着凉。靠墙的位置设了个博古架,架子上摆着几件青瓷小瓶,瓶里插着干制的薰衣草,还有两个巴掌大的玉如意,雕工不算繁复,却透着股清雅劲儿。

最让人心安的是屋中的香气。不是那些贵妇们爱用的龙涎香那般浓烈,也不是寺庙里檀香的厚重,反倒像春日里刚抽芽的草木,混着一点甜润的花味,吸进肺里,连胸口积着的郁气都散了些。武王走到博古架旁,见架子最下层摆着个小小的银制香薰球,香气正是从那球里飘出来的,球上刻着细密的缠枝纹,转动时能听到里面香料碰撞的轻响。

“这香倒特别。”武王伸手碰了碰香薰球,银球触手微温,想来是底下燃着小小的炭炉,“不似市面上的香,倒像……”他顿了顿,想不出合适的词,只觉得这香气裹着人,让人浑身都松快。

萧墨尘正给桌上的茶盏倒温水温杯,闻言抬头笑道:“这是沐熙自己配的香,她说叫‘醒神香’,燃着不呛人,坐久了也不犯困。”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沐熙的脚步声,她手里提着个朱红的食盒,掀帘进来时,鬓边的珍珠耳坠轻轻晃了晃。

“王爷刚在说香?”沐熙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套天青色的盖碗,瓷质细腻,碗沿描着一圈浅金,“这香是我闲时配的,用了薄荷、陈皮、还有点晒干的桂花,磨成粉混在一起,燃着能清脑子,尤其适合在屋里的时候用。”

她说着,从食盒里取出个小小的锡罐,打开罐盖,里面装着深绿色的茶叶,凑近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却不冲鼻。沐熙提起桌上的银壶,往盖碗里注了热水,热水刚碰到茶叶,药味就浓了些,可等她把茶汤倒进公道杯,再分进三个小茶盏里时,药味竟淡了,反倒飘出股类似龙井的清甜。

“王爷尝尝这个。”沐熙把离武王最近的茶盏往他那边推了推,“看着是茶,其实加了点东西。”

武王端起茶盏,先凑到鼻尖闻了闻——药味浅得几乎要散了,只剩茶叶的清香,还有点若有似无的甘甜味。他抿了一口,茶汤滑进嘴里,先是茶的鲜爽,咽下去后,喉咙里才漫开一点淡淡的药香,没有半分苦涩,反倒像含了块甘草糖,连带着心口都暖了。

“这是……”他有些意外,以前也有人给他送过药茶,不是苦得难以下咽,就是药味盖过了茶味,从没这样顺口的。

“叫清心茶。”沐熙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捧着茶盏暖手,“是我和王妃一起琢磨出来的。王妃总说夜里睡不好,白天容易心烦,我们就试着往龙井里加了点晒干的莲子心、茯苓,还有一点点甘草,煮出来不苦,还能安神。后来觉得煮着麻烦,就改成了用热水泡,早上喝一杯,一整天都清爽。”

武王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指腹蹭过光滑的瓷壁,没说话,只又喝了一口。茶水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胃里,可不知怎么,心里却忽然沉了沉——他竟不知道,王妃夜里睡不好,也不知道她会和沐熙一起琢磨这些东西。

屋里静了片刻,只有窗外的铜铃偶尔响两声,还有香薰球里香料转动的轻响。萧墨尘捧着茶盏,看了眼武王的神色,又看了眼沐熙,没吭声,只低头啜茶。

没等多久,门外就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跟着是苏师傅的声音:“沐姑娘,菜做好了。”

沐熙应了声“进来”,门帘被掀开,苏师傅和简师傅各端着两个食盘走进来。苏师傅端着的白瓷盘里摆着黄芪当归蒸鸡——整只鸡蒸得软烂,鸡皮是浅黄的,上面撒着细碎的葱花,汤汁清亮,飘着几片当归和黄芪,药香淡得很,反倒被鸡肉的鲜气盖着,简师傅端着的荷叶乳鸽用新鲜的荷叶包着,荷叶已经被蒸得发蔫,却还透着股青气,解开荷叶时,乳鸽的香气混着荷叶的清香扑面而来,鸽肉嫩得能掐出水,上面还铺着一层细细的姜丝。

两人把菜摆上桌,又转身去端剩下的——贝母蒸蛋盛在浅口的青瓷碗里,蛋羹嫩得像豆腐,表面撒着一点点贝母粉,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茯苓面是用白玉碗装的,面条细匀,浇着用香菇和肉末做的卤,卤汁里混着磨碎的茯苓粉,看着油亮却不腻;桂花芡实糕摆成小小的方块,码在竹制的小碟里,糕体透着淡淡的米黄,上面撒着干桂花,甜香扑鼻;最后是一盘银耳莲藕小炒,银耳泡得透亮,莲藕切得薄片,配着几丝红椒,看着清爽,闻着有股莲藕的脆甜。

“王爷,您尝尝这几道。”沐熙把筷子递到武王手里,“这些菜都是按药膳的法子做的,药味轻,不抢食材本身的味道。”

武王捏着筷子,先夹了块黄芪当归蒸鸡。鸡肉刚碰到牙就化了,鲜美的汤汁在嘴里漫开,当归的药味只在咽下后才隐隐冒出来,混着鸡肉的香,一点都不冲。他又尝了口荷叶乳鸽,鸽肉嫩得没腥味,荷叶的清苦中和了肉的腻,姜丝的辣气浅淡,只提了鲜。贝母蒸蛋入口即化,蛋的香软裹着贝母的清润,连吃两口都不觉得噎;茯苓面滑溜,卤汁的咸香里带着点茯苓的淡味,嚼着有面的筋道,又有药的温软;桂花芡实糕甜而不腻,芡实的软糯混着桂花的甜香,咬一口,嘴里全是暖乎乎的甜;最后夹了片莲藕,脆生生的,银耳滑嫩,红椒的微辣刚好提了味,清清爽爽的。

他没说话,却筷子没停,从蒸鸡吃到芡实糕,每样都尝了大半。沐熙坐在对面,见他吃得踏实,嘴角弯了弯,又给他添了杯清心茶:“王爷觉得味道怎么样?”

武王放下筷子,拿起茶盏喝了口,压了压嘴里的香气,才开口:“好。”一个字说得轻,却透着真心,“药味不重,反倒衬得食材鲜,比王府里的药膳强多了。”

“这些都是我和王妃一起琢磨出来的。”沐熙捧着茶盏,指尖轻轻划着碗沿,语气自然得像在说寻常事,“王妃以前就爱琢磨吃食,只是后来在王府里,要管着后院,要盯着墨尘的功课,还要防着那些暗处的心思,没心思弄这些。从京城回来以后闲下来,我就给了王妃一些药膳方子,她就天天在后院试菜——黄芪当归蒸鸡是想着补气血,王妃说墨尘练武功耗力气,得补着;荷叶乳鸽是怕吃肉腻,用荷叶去去油;贝母蒸蛋吃这个不苦;茯苓面是王妃说容易胀肚子,茯苓能消食;桂花芡实糕是我想的,甜口的,能当点心吃;银耳莲藕小炒是苏师傅加的菜式,说光吃肉不行,得配个素的。”

方才尝黄芪当归蒸鸡时的暖意顺着喉间往下沉,偏沐熙那句“都是我和王妃一起琢磨出来的”像块冰碴子,冷不丁砸在心上,让他刚松快些的眉峰又拧成了疙瘩。

“又提她做什么。”他放下茶盏,瓷杯磕在梨木桌案上,发出轻响。语气不算冲,却裹着层化不开的沉郁——方才听沐熙说菜味时的平和淡了,眼底那点因清雅环境舒展开的暖意,也被这句不耐压了回去。

沐熙握着茶盏的手没动,指尖轻轻蹭过杯沿描的浅金线,抬眼时神色依旧坦坦荡荡:“王爷,今早从陈家村到熙和堂到归云楼,您该都看见了。而这归云楼是我和王妃一起盘下的产业,提她本就是该的。”她顿了顿,没等武王接话,又顺着话头问,“您对这些产业,心里到底觉得怎么样?”

武王往椅背上靠了靠,杏色绒毯从肩头滑下去半截。他目光扫过博古架上那只银制香薰球,香料转动的轻响在静屋里格外清晰,语气却淡得像蒙了层雾:“挺好。楼里收拾得干净,菜做得也合口,比那些只图排场的酒楼实在。你的那些产业也做的很好”话落,话锋却陡然转了,视线落回沐熙身上时,添了几分郑重,“但沐熙,你是圣上亲封的县主,往后更是要做墨尘的世子妃。这些事,终究不合身份。”

“身份”两个字,他说得慢,像是怕沐熙听不明白。其实他早就对沐熙做的事有些许意见,但又不好说。此刻说出口,倒像是把堵在心里的话终于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