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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四月,长安城浸润在温软的东风里。

灞桥烟柳已抽出鹅黄新绿,曲江池畔的桃李纷扬似雪,连宫墙下的蔷薇都探出了娇羞的骨朵。

这座历经霜雪的帝都,终于在绵绵春雨中苏醒过来,连坊市间的叫卖声都透着几分慵懒。

这日清晨,崇仁坊王府门前早已备好三驾马车。王惊尘披着墨灰斗篷立在阶前,苍白的脸上难得泛起血色。

他在长安盘桓半载,既要打点族中盐务,又要周旋于各衙署之间,如今诸事已毕,终是到了归返徐州的时辰。

“当真不再多住些时日?”王珪亲自送到府门外,握着族侄的手再三挽留,“你父亲前日来信,还说徐州事务有长史打理,让你不必急着回去。”

王惊尘浅笑咳嗽:“劳世叔挂心。只是惊尘离徐半载,终究放心不下父亲。”

他目光掠过院中那株绽放的西府海棠,“况且长安春深,我这咳疾最忌柳絮纷飞之时。”

王珪知他去意已决,转头对长子吩咐:“崇基今日特地向吏部告假,定要送你出城十里。玉瑱也同去,你们兄弟二人定要将惊尘送至长亭。”

晨光熹微中,三骑并辔而行。

王崇基一身绯色官袍尚未换下,腰悬银鱼袋,俨然已是吏部新贵的气度。

王玉瑱仍穿着那身惹眼的墨绿常服,鞍侧却多了个精巧食盒——那是今早慕荷特意让厨房备下的杏花糕。

“听说崇基兄在考功司颇得赏识?”王惊尘勒马缓行,语带调侃。

王崇基闻言轻笑:“不过是些老生常谈。倒是惊尘兄你这半年,暗中替族中打通了陇右盐道,这般手段才令人佩服。”

二人相视而笑,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他们俱是擅弄权术之辈,却走的截然不同的路子。王惊尘似暗流汹涌,常在不动声色间布下杀局;王崇基如皓月当空,便是算计也摆在明处。

一个在徐州官场令人闻风丧胆,一个在长安衙署渐露锋芒。

行至乐游原,但见满坡野花烂漫。

王玉瑱忽然纵马前驰,摘回一捧紫云英递给王惊尘:“徐州少见这等野趣,兄长带回去插瓶。”

王惊尘接过沾露的野花,目光复杂地望向这位族弟。

“玉瑱,”他忽然开口,“你可知为何满朝朱紫,唯独你常穿这身绿袍?”

王玉瑱漫不经心地把玩马鞭:“我倒是想换个颜色,可惜我自认为不是什么做官的料。”

“绿者,春木之色,主生发,亦主叛逆。”王惊尘声音渐沉,“你骨子里根本不畏皇权,不敬强权。这等心性,在这长安城里,要么寂寂终老,要么……”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马蹄声自后方传来。但见十余骑禁军护卫着一辆青盖马车疾驰而过,扬起的尘土中隐约可见车帘绣着魏王府徽记。

王崇基蹙眉道:“是青雀的车驾。这般匆忙,怕是又去玉山别苑寻欢作乐。”

王惊尘却注意到王玉瑱骤然冷峻的神情。但见这位素来散漫的族弟目送车驾远去,唇边竟浮起一丝讥诮:“太子还没下去,他便如此大张旗鼓了。”

“慎言!”王崇基急忙环顾左右,“储位之事岂可妄议?”

王惊尘心中暗惊。

他方才分明从王玉瑱眼中看到了某种危险的光芒——那不是臣子对皇族的敬畏,而是近乎平等的审视。

车驾行至灞水畔,十里长亭已在眼前。三人在亭前下马,侍从早已摆开饯行酒。王崇基执壶斟满三杯,举盏道:“惊尘此去,山高水长。愿来日相逢,你我仍能在此处把酒言欢。”

王惊尘饮尽杯中酒,忽然从袖中取出两枚玉佩。一枚雕着睚眦纹,一枚刻着獬豸图。

“崇基持睚眦,可镇官场宵小。”他将玉佩系在王崇基腰间,又转向王玉瑱,“獬豸辨忠奸,望你永葆赤子之心。”

王玉瑱摩挲着温润玉佩,忽然拿出一柄短刃:“此刀兄长别问来处,只今日赠予兄长。别看这刀平平无奇,但削铁如泥,兄长留着防身吧。”

日头渐高,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王惊尘登上马车,最后望了眼长安城楼。但见朱雀大街车水马龙,东西二市人声鼎沸,这座天下雄城正焕发着盛世光华。

“二位请回吧。”他放下车帘,声音隔着纱幕传来,“他日若闻长安变局,惊尘在徐州必当呼应。”

马车辘辘远去,卷起淡淡烟尘。王崇基驻马良久,忽然轻叹:“惊尘此人,若为友则如醇酒,若为敌则似鸩毒。”

王玉瑱却望着天际流云出神。春风拂过他腰间新佩的獬豸玉,带来远山草木的气息。

他忽然想起那日太极殿上,汉王李元昌怨毒的眼神,又想起教坊司那些乐妓感激的泪水。

“大哥,”他轻声道,“你说这长安城,容得下獬豸吗?”

王崇基没有回答,只是策马转身。官道两侧的杨柳飞絮如雪,迷离了归途。

当兄弟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长亭后的松林里缓缓转出一骑,飞速驶进了长安城。

……

车驾辘辘前行,已是日头西斜。王惊尘靠在软垫上小憩,忽然车厢顶传来几声清越鸣叫,伴随着羽翼扑簌的声响。

他掀帘望去,竟见三只白鹤悠然落在车顶,雪白的羽毛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四月长安,何来仙鹤?”他正暗自诧异,心头猛地一颤。

记忆如潮水涌来——三年前那个命悬一线的雪夜,他高烧不退,药石罔效。

父亲连夜请来终南山一位高僧,那僧人在他病榻前守了整整三日。最后一日黎明,僧人忽然睁开眼,对忧心如焚的父亲说了十二个字:

“病躯难夺寿,鹤影现时天命收。”

当时只当是佛家偈语,此刻望着车顶那几只姿态翩然的白鹤,王惊尘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

他急唤车夫停车,掀帘细看时,那几只白鹤竟不怕人,反而歪着头与他对视。其中一只鹤足上系着条褪色的红绸,在风中轻轻飘动。

“公子,这荒郊野地的,怎么会有鹤?”随行的护卫也觉惊异。

王惊尘不答,只怔怔望着西方——那是徐州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