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在指挥所外戛然而止,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赵立仁带着一身硝烟、泥土和干涸的血迹,如同从地狱归来的煞神,猛地掀开门帘闯了进来。
“团长!”他的声音嘶哑破裂,眼中布满了长途奔袭和激战后的血丝,但眼神却锐利如刀,紧紧盯住刘肖。
刘肖看着几乎不成人形的赵立仁,心中猛地一抽,但此刻顾不得询问细节,立刻迎上前:“老赵!你回来了!樟树镇情况如何?”
“成了!也差点回不来了!”赵立仁言简意赅,语气急促,“楚材的侦缉队队部被我们端了,档案、电台炸了个稀巴烂!楚材那老狐狸挨了我一枪,没打死,但够他躺一阵子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赵立仁确认,刘肖心中还是瞬间涌起一股快意和振奋!这把暗处的匕首,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干得好!老赵!你们立了大功!”刘肖重重拍了一下赵立仁的肩膀,随即神色一紧,“但你说差点回不来?接应点出问题了?”
“黑风坳有埋伏!接应部队不见踪影,我们差点被包了饺子!‘石头’他们……为了掩护我们撤离,留下了……”赵立仁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抑制的痛楚。
刘肖的心再次沉了下去。损失了“石头”这样的精英,代价不可谓不沉重。但更让他心惊的是接应点暴露和接应部队失踪!
“怎么回事?接应安排是绝密的!”
“不清楚!但我怀疑……”赵立仁抬起头,眼神冰冷,“我们内部,可能真有楚材说的‘鬼’!”
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刘肖的耳朵,用极低的声音,迅速将在楚材窗外听到的关于“过山风”、“北边来人”以及敌人似乎对根据地高层动向了如指掌的情报,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刘肖的脸色随着赵立仁的叙述,变得越来越难看,最后几乎凝成了一层寒霜。内部有鬼!敌人不仅知道上面的死命令,还可能在他们即将发起强攻时,背后捅刀!如果“过山风”那伙悍匪或者更神秘的“北边来人”在关键时刻出现,与正面的白军里应外合,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之前的绝望和被迫执行命令的悲壮,此刻被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现实的危机感所取代。强攻青龙岗,不仅仅是送死,更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引君入瓮的歼灭战!
“消息可靠吗?”刘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楚材亲口所说,当时他以为胜券在握,不像有假。”赵立仁肯定道,“而且,黑风坳的埋伏也印证了这一点,我们的行动路线和接应点,敌人知道得太清楚了!”
刘肖猛地转身,再次走到沙盘前,目光死死盯住青龙岗的地形。之前的进攻计划,是基于正面对抗白军碉堡群。但现在,潜在的背后之敌,让整个局势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不能强攻!绝对不能!
不仅是因为送死,更是因为那可能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可是,上面的死命令怎么办?集结的部队怎么办?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刘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权衡着利弊,寻找着那一线生机。放弃进攻,违抗军令,后果严重。继续进攻,落入陷阱,全军覆没。必须找到一个两全之法,或者说,一个能将损失降到最低、甚至可能绝处逢生的办法!
他的目光在沙盘上青龙岗的碉堡群和周边复杂的地形上来回扫视,一个大胆、冒险,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围点打援?不,敌人不会轻易出来。
声东击西?哪里是东,哪里是西?
等等……如果……如果敌人预料我们会强攻青龙岗,并且准备了后手,那么他们的注意力,必然集中在青龙岗正面和可能的偷袭路线上。那么,相对而言,某些他们认为是安全或者次要的方向,会不会……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他脑海中迅速勾勒、完善。这个计划极其冒险,成功率依旧不高,但比起单纯的强攻送死,或者坐以待毙,至少多了一丝主动和希望!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那种熟悉的、锐利而冷静的光芒,之前的颓丧和绝望一扫而空!
“通讯兵!”
“到!”
“立刻通知各营营长、政委,还有周主任、许主任,紧急军事会议!要快!”刘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赵立仁看着瞬间仿佛换了一个人的刘肖,心中稍定。他知道,团长一定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很快,程铁军、二营长、三营长以及周文、许向前等人匆匆赶回指挥所,脸上都带着疑惑和凝重。当他们看到浑身狼狈却眼神锐利的赵立仁时,更是吃了一惊。
“老赵?你……”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刘肖打断了程铁军的询问,直接走到沙盘前,目光扫过众人,“进攻计划,取消!”
一句话,如同石破天惊,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取消?”程铁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团长,上面的命令……”
“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刘肖语气强硬,“赵立仁同志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情报!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敌人已经在青龙岗设下了圈套,就等我们往里钻!强攻,正中敌人下怀,不仅无法完成任务,更可能导致全军覆没!”
他简要地将赵立仁带回的情报,特别是内部可能泄密和敌人存在后手的情况说了一遍。指挥所内顿时一片哗然,众人脸色剧变。
“他娘的!内部有叛徒?!”程铁军眼睛瞬间红了,拳头捏得咯咯响。
“如果情报属实,那确实不能强攻了!”二营长也沉声道,脸上露出后怕的神色。
周文扶了扶眼镜,脸色苍白:“可是……取消进攻,我们如何向上级交代?五日期限转眼就到……”
“所以,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刘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沙盘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那是在青龙岗主阵地侧后方,一条被标注为“险峻难行”的山谷,“我们要打,但不能按敌人预想的打法打!”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刚刚构想的计划:
“原定的强攻青龙岗主阵地计划,改为佯攻!由二营负责,在黎明时分,对之前选定的侧翼薄弱点发起猛烈攻击,声势要大,要给敌人造成我们主力决死一搏的假象!”
“佯攻?”众人一愣。
“对!佯攻!”刘肖目光灼灼,“而我们的真正主力——一营和三营,放弃从正面进攻,利用夜色掩护,秘密运动至这里,‘鬼见愁’峡谷!”
他的手指点在“鬼见愁”峡谷的位置:“这条峡谷地势险要,敌人认为我们不可能从这里发起大规模进攻,因此防御相对薄弱。但正因为险要,也是敌人可能的增援路线,或者……是那支潜在的后手部队可能隐藏或经过的地方!”
“团长,你的意思是……我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周文立刻明白了刘肖的意图。
“没错!”刘肖点头,“二营的佯攻,吸引敌人主力和注意力的同时,一营和三营快速通过‘鬼见愁’峡谷!我们的目标,不是攻克坚固的碉堡,而是!”
他的手指猛地向峡谷另一侧划去:“直插青龙岗守敌的后方指挥部和后勤补给点!打掉他的指挥系统,截断他的补给!如果运气好,甚至可能抓住那条想要偷袭我们的‘过山风’!”
这个计划,大胆,精妙,但也极度冒险!“鬼见愁”峡谷是否真的能通行大部队?敌人的后方是否空虚?那支潜在的敌军后手会在哪里?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指挥所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计划转折。
程铁军第一个反应过来,那只没受伤的手猛地一拍大腿:“好!他娘的!这才像话!与其硬碰硬送死,不如捅他腚眼子!老子的一营,保证完成任务!”
他虽然粗豪,但也瞬间明白了这个计划的高明之处。避实击虚,打敌要害!
三营长也沉吟片刻,重重一点头:“险中求胜!我看可行!总比明知是坑还往里跳强!”
二营长虽然承担了风险最大的佯攻任务,但也毫无怨言:“佯攻交给我们二营!保证打得像真的一样,把白狗子的眼球都吸过来!”
周文和许向前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虽然这个计划依旧风险巨大,但至少看到了智慧和主动,而不是盲目的牺牲。
“我们支持团长的决定!”周文代表政工和后勤表了态。
“好!”刘肖看着重新凝聚起斗志的指挥团队,心中稍安,“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立刻调整部署!时间不多了!”
他看向赵立仁:“老赵,你和你的队员需要立刻休息,但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给你。”
赵立仁挺直身体:“团长请下令!”
“你带几个还能动的,立刻出发,抢先潜入‘鬼见愁’峡谷及其周边区域,侦察敌情,确认路线是否可行,重点是寻找那支可能存在的敌军后手的踪迹!同时,注意内部……那个可能的‘鬼’!有情况,立刻回报!”
“是!保证完成任务!”赵立仁没有丝毫犹豫,尽管他早已疲惫不堪。
“各营立刻回去,调整部署,进行动员!记住,佯攻要猛,主攻要快!行动代号——‘雷霆’!”刘肖的声音在小小的指挥所里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绝境求生的希望。
“是!”众人齐声领命,迅速散去,紧张地投入到新的作战准备中。
指挥所里,再次剩下刘肖一人。他看着沙盘上那条名为“鬼见愁”的险峻峡谷,目光深邃。这是一步险棋,一步将整个根据地命运都押上去的险棋。
但他别无选择。
利刃已回鞘,暗处的威胁已然曝光,现在,轮到他在明处的战场上,与敌人进行一场智慧与勇气的终极较量了。
黎明前的黑暗,格外浓重。但在这片被血色浸染的土地上,一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风暴,正在悄然转向。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