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伟大殿内,时间仿佛凝固。林野的手掌依然贴合着冰凉的石碑表面,【青铜齿轮】在掌心微微发烫,如同跳动的心脏,将连接维持得无比稳固。
他站在信息的漩涡中心,脑海中是尚未完全平息的惊涛骇浪——那些关于文明自毁与自救的残酷真相,如同灼热的岩浆,在他的意识中奔流不息。这不是可以被独占的秘密,也不是应该被少数人解读的寓言。它是属于整个文明的病危通知书,也是唯一可能的手术方案。
必须让所有人都看到。
必须让所有人都明白。
这个念头一起,便与规则石碑、与那浩瀚的集体意识海洋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石碑上流转的光芒节奏悄然改变,从原本有序的律动,转为一种近乎澎湃的、准备喷薄而出的蓄势。
林野深吸一口气,彻底放开了自己的心灵壁垒。他不再是一个被动的接收者,而是主动成为了一个通道,一个共鸣器。他以自身承载的“真相洪流”为源,以规则石碑和青铜齿轮为放大器,将这份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个体的认知,毫无保留地、同步地、直接地,投射向全球每一个人类的意识深处。
这不是广播,不是影像传输,而是意识层面的同步共享。
龙国,最高指挥中心。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原本显示着规则殿堂的模糊能量图像和 L 点(林野)的生命体征数据。突然,屏幕剧烈闪烁,所有数据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仿佛源自记忆深处的画面——浑浊的工业废水涌入清澈的河流;参天巨木在电锯轰鸣中倒下;战火点燃城市,孩童在废墟中哭泣……
陈岚猛地从指挥席上站起,双手紧紧抓住控制台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不需要任何分析报告,一股源自本能的、混杂着震惊、悲痛和明悟的情绪已经攫住了她。她“听”到了,不,是“理解”了那伴随画面而来的核心信息——规则怪谈的根源。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不是为了恐惧,而是为了这迟来的、血淋淋的觉醒。
“原来……是这样……”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目光却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要将每一个画面都刻入灵魂。
东京,临时安置点内。
浅川梨纱刚刚用自己梳理出的逻辑模型,安抚了一名因规则紊乱而精神紧张的孩子。孩子的情绪刚刚稳定,浅川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安抚成功的柔和。下一秒,她的动作完全僵住。
逻辑……在那扑面而来的、充满情感的绝望画面面前,她引以为傲的逻辑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看”到了海洋生物在油污中挣扎死去,感受到了森林被焚毁时大地传来的剧痛,更理解了那些因人类内部冲突而扭曲的规则,其根源何在。她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身体,一向清冷的眼眸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她一直试图理解规则的“结构”,此刻才真正触及了规则的“病因”。
柏林,尖端技术实验室。
汉斯·穆勒正对着一组刚刚接收到的、来自规则殿堂外围的能量波纹数据陷入沉思。突然,那数据流在他脑海中直接“翻译”成了画面——被酸雨腐蚀的雕塑,因过度开采而塌陷的地表,还有那些在冷漠和偏见中被无形高墙隔开的人群……他手中的数据板滑落,砸在地上,屏幕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
“das ist… die quittung.(这是……报应。)”他喃喃自语,脸上失去了往常的严谨与冷静,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震撼。他一直致力于解析规则的“代码”,此刻才明白,这“代码”是用文明的错误编写的。
西伯利亚,边境哨所。
伊万诺夫正准备例行巡查,刚拿起他那标志性的伏特加酒壶,动作却停滞在半空。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熟悉的战场画面,但这一次,视角不再是战士,而是……一个被迫承受一切的“家园”。他看到了焦土之上,不仅仅是敌人的尸体,还有赖以生存的土地的死亡。他感受到了,那弥漫在战火中的仇恨与恐惧能量,如何像毒药一样污染着一切,包括那些看似稳固的物理规则。
他缓缓放下酒壶,厚实的手掌紧紧握成拳头,粗犷的脸上线条绷紧。他曾经用力量守护边界,此刻却意识到,有些威胁,来自边界之内,来自所有人类共同的选择。
亚马逊雨林,生态研究站。
索菲亚正欣喜地记录着一株在规则之力影响下重新焕发生机的幼苗数据。下一秒,喜悦被巨大的悲伤取代。她“看”到了记忆中那片被烈火吞噬的家园景象,与此刻脑海中闪过的、全球范围内森林锐减、物种灭绝的画面重叠。她感受到了自然之灵在那持续不断的伤害中积累的痛苦,以及最终,那忍无可忍的、以规则怪谈形式爆发的“反击”。
泪水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记录本上,晕开了墨迹。她明白了,规则副本中的那些生态危机,不是凭空创造,而是被加速、被具现化的现实。
不仅仅是他们。
在美利坚,繁华的纽约时代广场,巨大的广告牌瞬间黑屏,随即闪现出污染、浪费、社会撕裂的画面。行色匆匆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仰头望天,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意识,接收着同样的信息。一个端着咖啡的华尔街精英,杯子从手中滑落,褐色的液体溅在他的高级定制西装上,他却浑然不觉。
在非洲某个饱受干旱之苦的村落,一位母亲抱着瘦弱的孩子,仰望星空,眼中不再是迷茫,而是清晰的、关于水源为何枯竭的认知。
在印度恒河畔,一位正在沐浴的僧人停止了仪式,望向不再圣洁的河水,脸上流露出深切的悲悯。
在南极洲的冰盖上,研究人员站在无尽的白色中,却能感受到脚下星球传来的、清晰的痛苦脉搏。
……
这一刻,语言失去了意义。
无论是何种母语,无论教育背景如何,无论身处何地,所有人类,都在同一时间,以同一种方式,理解了同一个真相:
我们病了。
病根在于我们自己——在于无休止的内斗、对自然的掠夺、膨胀的贪婪、冰冷的隔阂。
规则怪谈,是我们集体潜意识发起的,一场残酷的自我干预,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强制治疗。
没有外敌可以指责,没有神明可以祈求,也没有任何个体可以独自承担或逃避。
责任,被均等地摊到了每一个意识存在面前。
喧嚣的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对的寂静。
街头的骚乱平息了,战场上的枪声停滞了,交易所的喧嚣消失了,甚至连哭泣和祈祷都暂时中止。这是一种比任何声音都更具压迫感的寂静,是七十亿灵魂同时面对自身创口时,产生的巨大愕然与反思。
林野站在规则殿堂中,身体微微晃动,脸色苍白如纸。同时承载和传递如此规模的信息与情感,对他的精神是巨大的负担。他能感受到那来自全球的、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情感浪潮——震惊、恐惧、羞愧、悔恨、茫然,以及在那一片混乱的尽头,悄然萌生的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他成功了。也将最沉重的选择,交给了文明本身。
这全球性的死寂,是旧日幻梦破碎的声音,也是新时代可能性诞生前,最深沉的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