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中,周淮序走到她面前,低眼看着她。
“恨我?”
他声音冷冽,恨这个字,明明那么沉重,却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
甚至,是质问他爱的她。
在周凛面前展现出来的平静冷漠,此刻在周淮序面前,多一秒,沈昭都撑不下去。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西装笔挺,矜贵高傲的男人有些刺眼。
“恨过。”
话出口的一瞬,沈昭听见自己心跳得很快,那种不属于心动的跳动,像一个濒死的人在剧烈挣扎。
“我恨你那么那么多年,都高高在上的,像看戏一样地旁观我,周淮序,在你眼里,那个时候的我究竟算什么呢?给你无聊高贵生活增添乐趣的小丑吗?”
她恨他,明明知道一切,连她最爱他的时候,都不愿意告诉她真相,还要让她越来越爱他,到最后,连从母亲信里得知真相,下定决心离开的她,都那么痛苦,连一句伤害他的话都说不出口。
恨的太多,可最恨的,终究还是自己。
恨自己连离开后,都在没出息地幻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也许还能回到他身边。
“我那么美好幸福的家,在你们这些所谓豪门公子的眼里,一句成王败寇就能轻飘飘地碾碎,你们根本意识不到,你们碾碎的,是别人的人生。”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从眼角落下,浸湿了脸庞,脸颊被熟悉冰凉的大手贴住,他拇指轻划过她眼角的泪痕,动作温柔。
可说出口的话,却冷漠又残酷:
“周凛最早见你,接近你的时候,我确实就在旁边冷眼看着。仅凭一枚玉佩,他就断定你母亲害死了他母亲,是他冲动犯下的错误,我看出来了,但仍任由着他胡来。”
“后来你父亲破产,你外婆生病他给你钱,一切表演出来的假象,我也都知情,也都没有阻止过一次。”
“最了解我的人是你,你比谁都清楚,但凡我曾经对周凛说过一句否定的话,他都会停手。”
可是,他从没说过。
一句都没有。
手掌从她脸颊移到下颌,他捏住她下巴,一字一句道:
“所以,你恨我,理所应当。”
沈昭眼眸颤抖着,看着他,声音都快碎不成调,“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周淮序说道。
“你说得没错,那些年,我一直抱着看笑话的心理,时不时听周凛谈及你的窘迫,和被他蒙在鼓里的无知模样。”
只不过,他并不觉得好笑。
当然,也谈不上心疼。
而是总在想,她会如何面对以后,已经到那种地步,她往后的路,又会怎么走。
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呢。
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比当初他冷眼旁观着周凛和她一起打闹的时间还要早很久很久。
那个时候,他有了一个新的,却并不陌生的名字。
周淮序。
他很想念他的哥哥,但他并不想要哥哥的名字,他想做自己。
可是,他不能说不喜欢,因为妈妈已经很伤心了,爸爸也只会说:你要替哥哥好好活下去。
对于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孩子而言,父母即世界。
他逃离不了这个世界。
只能在难过的时候,一个人消化所有情绪。
已经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总之,是他还没有习惯新名字的时候,听见有女声温柔地说:“妈妈最爱昭昭了。”
他下意识朝声音方向看去。
女人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小娃娃,小娃娃在哇哇大哭,女人耐心且充满爱意地哄着,她叫小娃娃,昭昭。
他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昭昭。
这么好听的名字,明明以前,他也被爸爸妈妈这样温柔叫过。
小孩子的情绪都是最真实,最不会掩饰的,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小娃娃,大抵是视线太专注,被女人察觉。
女人朝他笑了笑,抱着还在大哭的小娃娃走近他。
很神奇的,在他和小娃娃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对视上时,后者突然停止哭声,黑珍珠似的漂亮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小手伸出来,扒拉着他衣服。
人是最复杂的生物,越是复杂,越容易被单纯美好治愈。
当然,那个时候的周淮序,理解不了治愈这种心情,后来理解了,却也无法再回到当时的心情。
那个时候的他,认真逗着那个叫昭昭的小娃娃,也没有注意到,女人复杂的,带着歉意的目光。
人总是会选择性地遗忘让自己痛苦的记忆。
如今的周淮序,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原本的名字。
他只记得,听见那个好听的昭字,和当初见到那个小娃娃时,心里燃起过的,一种名为希望的情绪。
……
花园里,周淮序面前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的痕迹。
他看着沈昭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要把人抓回身边,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这些话一说,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上强度,难上加难。
可那又怎样。
他不会放手。
就算她真的恨他,也不会。
收回视线,周淮序走过转弯处,周凛颓废地蹲在地上,叼着烟,空气里烟雾腾升,炎热夏季让人愈发烦躁。
周凛没察觉到周淮序走近,满脑子都是以后该怎么做,才能不让沈昭那么难过。
直到冷冰冰两个字砸下:
“活该。”
周凛手一抖,烟落在地上。
本来想重新摸一根,可又想起,沈昭似乎曾经义正言辞地让他捡起随手扔在地上的烟头。
于是又重新捡了起来。
“哥,你也别五十步说我一百步。”周凛说道,“昭昭说得没错,我们周家人,真的是自私透顶,没一个当人的,你也不例外。”
周淮序睨了他一眼,“你现在才看清这点?”
“cao啊——!”
周凛突然跳起来,摸了把嘴,脸上表情略显痛苦。
周淮序嫌弃看他。
周凛抠脑壳:“烟抽反了。”
他心不在焉的,重新捡起来的烟直接往嘴里送,结果反向抽烟日神仙,嘴给烫得要升天。
周淮序凉凉地说了报应两个字,若有所思片刻,突然问道:“你想知道你母亲的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