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浆中的刘秀,望着空荡荡的田埂,脸上尽是茫然。
良久,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屈辱与后怕,最终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恨!
青年低头看着自己满身污泥的狼狈模样,回想刚才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无力感,一股前所未有的念头在心中疯狂滋长!
“哈哈哈!果然…这乱世…躬耕南阳,不过是待宰羔羊!”
青年猛地从泥地中站起,眼神变得决绝,深深看了一眼紫袍之人离去的方向。便头也不回地奔回村中。
少顷,他背起一个简陋的行囊,辞别了满面忧色的父母,毅然踏上了离家之路。
只是,他并未如李付悠提及的那位‘刘歆’一般去投奔声势浩大的反军,而是选择了另一条更为隐秘的小道,身影很快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
九天之上,流云之间。
李付悠懒散地斜倚在一朵祥云上,手中提着一个五色流转葫芦,浑金重瞳却如鹰隼般锁定着下方艰难前行的那个…
…青年身影。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跟了刘秀半个月。看着那青年一路小心翼翼,一路风餐露宿。
最终,还是如无数被卷入洪流的蝼蚁一般加入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反军。
又过了数日,在一场与地方新朝官军的遭遇战中,这股反军被击溃。
混乱之中,刀剑无眼。那个名叫刘秀的青年,甚至没能碰到一个像样的对手,便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流矢射中脖颈。
又被溃逃的人马践踏,最终无声无息地倒在了血污与泥泞之中,与无数无名尸体混杂一起。
云上的李付悠饮尽壶中最后一口帝流浆,看着下方喊杀一片的混乱场景,脸上无悲无喜。
“果然…”李付悠轻轻言自语语一句,身影一晃,便从云端消失不见。
…
是夜,月明星稀。
战场尸骸遍地,唯有野狗和秃鹫在享用这场饕餮盛宴。
一具魁梧奇伟的紫袍身影再次悄然出现在尸堆旁。破妄重瞳仔细扫过这具已经被吃空肺腑的青年尸体。
观测良久,李付悠抬手一招,便将方圆数里的尸体一并收入了阎魔地狱之中!
随即再次消失,战场仿佛只是有夜风拂过。
……
…
未央宫,灯火通明。
王莽埋首于堆积如山的竹简之后,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忧虑。
各地烽火的消息不断传来,纵然有李付悠的万千妖魔在以暴制暴!清除一些最暴戾的势力。但大局的崩坏…已然有难以遏制之态!
似乎察觉到气息,玄服老者抬起头,看到悄然归来的李付悠。
“先生回来了。”
王莽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询问道:“不知先生此去,所获…如何?”
李付悠走到殿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淡淡道:“成了…也未成。”
王莽面露疑惑看去。
李付悠转过身,破妄重瞳在烛火下闪烁着浑金光色。解释道。
“我的确根据谶语找到了一个叫‘刘秀’的,但终究不是,他的尸首还在我的界域之中。”
李付悠的语气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对天地规则的嘲弄道。
“未成的的原因在于,本君神通细捋之下。察觉这紫微帝星果然位格尊崇,有倒果为因之能!
与其说是某个特定的人注定成为刘秀,不如说,是‘刘秀反新朝’这个结果,锚定了需要出现一个符合条件的人来成为‘刘秀’!
在我找到并杀死其中一个‘可能’时,这个身份,或许已经转移到了另一个更符合‘天命’的人身上。
亦或者说,谁在合适的时机扛起了反旗,谁就可能被‘注定’成为那个刘秀。”
王莽闻言,沉默良久,最终化作一声轻笑,悠悠然道。
“如此说来,岂不是…杀之不尽了?”
“或许吧。”
李付悠走回桌前,随意倒在一点化的座躺椅之上。懒散笑道。
“除非能从根本上斩断这‘新朝当灭,刘氏当兴’的因果链条。
否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我对抗的,并非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这三十三重天之上…那浩浩荡荡、不可逆转的‘天命’。”
殿内陷入一阵沉默。两人都清楚,眼前的局面如同即将倾覆的大厦,他们能做的,或许只是在崩塌之前,多支撑片刻…多留下几分痕迹。
王莽拿起案几上那朵早已干枯却依旧被小心保存的野花,轻轻摩挲着道。
“即便如此,巨君…亦不会束手待毙。”
李付悠看了他一眼,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算是回应。
窗外,夜色更浓,风雨欲来。两人在这未央宫的灯火下,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绝境中…
——一人俯首案前,一人饮酒作乐。
……
…
时光荏苒,烽烟日炽。
新朝的疆土在内外交攻下不断萎缩,如同秋日落叶,终是凋零难止。
未央宫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王莽愈发清癯的面容和满案的告急文书。
但他已不再像往日那般焦躁,只是平静地批阅着,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些寻常公务。
忽然,他对面的李付悠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浑金重瞳之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缓缓站起身。
王莽并未抬头,笔尖却在竹简上微微一顿,墨迹晕开一小团。
玄服老者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淡淡问道,如同询问一位老友是否出门散步般。
“先生……此去可回?”
李付悠身形微微一滞,没有立刻回答。破妄重瞳望向殿外。
只见殿外…正是残阳如血,暮云合璧。将远方的天际染成一片悲壮而苍凉的金红。
秋风卷着枯叶,刮过宫苑的墙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整个世界似都沉浸在一片盛大却注定沉落的暮色里…
少顷,金辉渐尽,从殿中…消失不见。
李付悠就这样看着这片与之纠缠、斗战了十数年的天地,看着这即将倾覆的王朝。
破妄重瞳之中,过往的桀骜、凶戾、讥诮,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李付悠没有回头再看王莽,只是望着那沉沦的落日,身形开始变得模糊…
……如同融入那一片血色霞光之中。
原地,只留下一句清晰却无比决绝的话语,在空旷的大殿梁间低回缠绕,久久不散…
“……不回。”
王莽执着笔的手,终于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望向李付悠消失的地方。
玄服老者忽地松开手,毛笔落在竹简上,发出一声轻响,滚落到一旁。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背。良久,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唉……”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黑夜降临,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
未央宫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唯有王莽独自坐在那里,如同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守着他未竟的梦想…
…和他自知的终局。
……
…
双叉岭、寅将军身陨之处。
李付悠悄然落在山头,看着西来之人,破妄重瞳一晃。不屑笑道。
“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