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林野好像找到了一点当老师的节奏。虽然还是沉默寡言，但孩子们似乎没那么怕他了，甚至有点喜欢这个不怎么爱笑、但好像懂得很多（至少比他们多）的林老师。
他会在地理课上，凭着记忆画出简陋的中国地图，告诉他们山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会在历史课上，讲一些听来的、半真半假的传奇故事。他甚至开始教他们写日记，不要求多好的文笔，就把每天看到的、想到的写下来。
石头交上来的日记最让他哭笑不得：“今天天气晴。我掏了鸟窝，被我妈打了。林老师今天衣服上有个洞，他可能跟我一样，没妈缝。”
林野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再看看自己手肘处确实不知什么时候刮破的口子，摇了摇头，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酸。
他发现那个叫山杏的小女孩，虽然因为腿脚不便不怎么和其他孩子一起疯跑，但眼睛特别亮，听课也最认真。她哥哥石头写字像狗爬，她却能把字写得工工整整，虽然慢，但一笔一画，极其认真。
有一次，他教完简单的算术，让孩子们自己做题。山杏咬着铅笔头，一道很简单的加法算了很久，小眉头紧紧皱着。
林野走过去，蹲在她旁边：“哪里不会？”
山杏怯生生地指了指本子。
林野耐心地又给她讲了一遍。山杏听着，眼睛慢慢亮起来，然后用力地点点头，低下头继续写。
那一刻，林野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那根快被她咬烂的铅笔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想起自己捐钱修建的石门村小学，那里的孩子，以后是不是也能像山杏这样，至少有机会，安安稳稳地坐在教室里，啃着铅笔头，为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发愁？
他回到讲台，看着底下这些孩子。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这片大山，但他们不应该连看看山外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放学后，他去了趟村里唯一的那家小卖部——其实也就是村民在自己家开的，货品少得可怜。他用自己微薄的代课工资，买了几支带橡皮头的铅笔，还有几个崭新的作业本。
第二天，他把铅笔和本子给了山杏，还有另外两个家里特别困难的孩子。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说：“好好学。”
山杏接过铅笔和本子，小手紧紧攥着，抬起头看着他，眼睛亮得像星星，小声说：“谢谢林老师。”
那眼神，纯粹，干净，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一点点受宠若惊的欢喜。
林野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那眼神烫了一下。
晚上，他躺在光板床上，枕着双臂，看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山里夜凉，寒气往骨头缝里钻。但他心里，却好像有那么一小块地方，被山杏那亮晶晶的眼神，烘得有点暖。
他以前争权夺利，打生打死，得到过敬畏，得到过恐惧，得到过谄媚，却好像从未得到过如此……干净的东西。
这感觉，陌生，却不算坏。
他在黑暗中，轻轻吐出一口气。
也许，留在这里，并不完全是为了隐藏。也许，做这件事本身，就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