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林野才从那种近乎麻木的状态中稍微缓过点劲来。露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冰凉一片。他挣扎着站起身，腿脚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寒冷，有些僵硬。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天一亮，村里人起来活动，他这生面孔就太扎眼了。
最后看了一眼那栋在晨曦微光中依旧沉默的老屋，他转身，准备再次投入那无尽的漂泊。
就在他迈开脚步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老屋院墙根下，长着一丛茂盛的苦艾。这东西生命力强，田埂地头到处都有，以前夏天，母亲常割来晒干了，晚上点燃了熏蚊子，那苦涩中带着点清冽的气味，充斥了他整个童年夏天的夜晚。
他脚步顿住了。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强烈得无法抗拒。
他左右看看，天色尚早，四下无人。他迅速走到墙根下，蹲下身，用手揪了几大把苦艾。艾草粗糙的叶子边缘划过手掌，带着清晨的湿意和熟悉的植物气息。
他扯下自己行李包上那根用来捆扎的布带子，有些笨拙地，把这一大捧苦艾捆扎结实。然后，他走到老屋门口，犹豫了一下，把这捆带着露水的、新鲜的苦艾，轻轻地、小心翼翼地靠在了门边。
他没敢敲门，也没敢再停留。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仪式，心里那团乱麻，似乎被这苦艾的清冽气息驱散了一些。他背起行李包，快步离开了村口，重新踏上了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路，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
脚步，比昨夜离开坟地时，要坚定了一些。
那捆苦艾，算什么呢？不是忏悔，不是补偿，甚至算不上问候。或许，只是一种无言的告知，告诉那个沉默的母亲，那个不孝的儿子，回来过。他还记得这个家，记得这苦艾的味道。
也或许，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给自己一个交代，给这漫长的“归途”第一个站点，画上一个带着苦涩草味的、不圆满的句点。
阳光渐渐刺眼起来，照亮了他前路扬起的尘土。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他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真的像野狗一样烂死在路上。父亲坟头的荒草，母亲倚门无声的凝望，像两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他。
光是在底层挣扎着活下去，不够。他得找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做，能让他感觉自己还像个人，而不是一具只会逃避的行尸走肉。
他想起了石门村那个开始重建的学校，想起了小军那声“英雄”，想起了老李说起儿子时发光的眼睛。
也许……也许他可以换个地方，换种方式，继续？
这个念头很模糊，但像一颗种子，落在了被泪水（纵然未曾流下）和苦艾气息浸润过的心田上。
他摸了摸口袋，那只皱巴巴的纸青蛙还在。
他把它掏出来，迎着阳光看了看。纸张更软了，边缘有些毛糙，但依旧保持着青蛙的大致形状。
他小心地把它抚平，重新放回贴胸的口袋。
然后，他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前方被阳光照得发白的路，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