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江领命而去,脚步生风,仿佛脚下踩的不是青石板,而是即将燎原的星星之火。
张作霖则慢悠悠地从池子里爬出来,任由伙计用滚烫的毛巾擦拭着精壮的后背,眯着眼,嘴角噙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他娘的,跟洋人斗,光有枪炮是蛮干,得有脑子,还得有嗓门。
枪炮是用来掀桌子的,嗓门是用来讲道理的,至于这道理是真是假嘛……百姓信了,那就是顶顶真的真理。
辰时,督军府东大院,往日里肃静的练兵场,今天却成了十里八乡最热闹的集市。
剃头匠“快刀刘”掂着他的剃刀包,货郎“响锣李”挑着他那副油光锃亮的货郎担,福满池的跑堂“机灵鬼”揣着手,还有个卖冰糖葫芦的“葫芦王”,正龇着被糖稀染黄的牙,跟旁边人吹嘘他家糖葫芦能粘掉大姑娘的门牙。
这支怎么看怎么像丐帮分舵的队伍,就是王永江连夜凑起来的“奉天民间曲艺宣传团”,简称“草根宣讲队”。
张作霖背着手,踱着四方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的王永江。
他没穿那身威风凛凛的大帅服,就一身寻常的粗布短打,脚上趿拉着双老头乐布鞋,活脱脱一个刚从田里回来的老农。
“各位老铁,乡亲们!”张作霖一开口,就是地道的大碴子味儿,半点官腔没有,“今儿个请大伙儿来,没别的事,就是想请大家帮我老张一个忙,唠嗑,会不?”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笑。
“大帅,唠嗑俺们是专业的啊!”快刀刘嚷嚷道。
“好!”张作霖一拍巴掌,“那咱就唠。不用你们识文断字,也不用你们背什么狗屁条文。你们就讲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兵工厂的兄弟,是不是发了双薪?是就说!家有小崽子上学的,是不是免了学费?是就说!家里老人去看病的,医院是不是不收那要命的诊金?是就说!”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扫过每一个人:“就这么简单,把实在事儿当嗑唠。这活儿,有赏!你跟一个人唠,他听完,竖着大拇指信了,你到王总长这儿领一块大洋!他要是听完,冲你啐口唾沫,说你放屁,你更得来领钱,领五毛!咱不为别的,就为听个响,听听咱奉天的百姓心里,到底信洋人的报纸,还是信自己的眼睛!”
这话一出,底下直接炸了锅!
信了给一块,不信还给五毛?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这不等于白送钱吗?
众人激动得满脸通红,当场就有人撸起袖子,把大帅的话编成了顺口溜,葫芦王嗓门最亮,扯着嗓子就喊开了:“大帅不拿百姓柴,专烧洋人黑心牌!猪肉粉条顿顿造,洋报瞎话全撂倒!”
“好!要的就是这个味儿!”张作霖哈哈大笑,这帮人的智慧,有时候比他那些留洋回来的幕僚管用一百倍。
这叫什么?
这就叫降维打击!
午时,正当王永江给这支“特种部队”分发启动资金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正是卜瞎子。
他那张平日里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骇,没戴墨镜的眼睛虽然看不见,眼眶却瞪得老大,颤声道:“大帅!大帅!我又梦了!这次,这次俺的魂儿……飘到上海的‘申报’编辑部了!”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卜瞎子的梦,在奉天高层那可是比军令还重要的情报。
“俺看见,他们那墙上挂着老大一张表,跟作战图似的,上面写着‘每周抹黑主题’!”卜瞎子喘着粗气,比划着,“这周的主题是‘梦中征兵’,说您老人家在梦里勾壮丁的魂儿去打仗!下周更邪乎,叫‘活人炼钢’,说兵工厂的钢材都是用活人炼的!还有……还有下下周的,‘大帅夜会狐仙’,说您被狐狸精迷了心窍!”
卜瞎子话音刚落,一旁的小铃医猛地一拍大腿,从随身的小药箱里翻出一个泛黄的笔记本,上面是用英文写的密密麻麻的笔记。
“没错!全对上了!”他指着其中一页,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这是我当年在英国人那儿,从一个bbc教官那偷学来的,这叫‘议程设置’!他们管这叫‘远东心理战日程表’!,卜爷梦见的,跟这上面的流程和主题,一模一样!他们这是有预谋、成体系地在搞臭我们!”
王永江倒吸一口凉气,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泼脏水了,这是教科书级别的舆论战!
他当机立断,冲着张作霖一抱拳:“大帅,咱们不能等他们出招再接了!我建议,立刻命人根据卜爷的梦境,绘制‘未来谣言预告图’,昭告全东北乃至全国!他不是要造谣吗?咱们就提前把他的谣言给预告了!我倒要看看,是他造得快,还是咱们辟得快!”
“好一个反向预判!”张作霖眼中精光爆射,“就这么办!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剧透死全家!”
未时,天津、上海的法租界里,多了许多来自关外的商贩。
剃头匠的担子旁多了几份奉天本地的画报,上面印着兵工厂工人喜笑颜开领双薪的照片;货郎的拨浪鼓摇得更勤了,嘴里哼的小曲儿不再是十八摸,而是朗朗上口的辟谣口诀。
法租界一家理发店里,一个穿着马甲的先生正闭眼享受着刮脸服务,剃头匠正是“快刀刘”伪装的。
他手上的刀稳如泰山,嘴里却不闲着:“先生,您看最近那洋报纸没?说我们奉天张大帅吃人肝,哎哟我的亲娘嘞,这话编的,他咋不说大帅会飞呢?我老表就在奉天兵工厂,前儿个还来信说,厂里伙食太好,天天猪肉炖粉条子,吃得他走路都打晃!”
隔壁澡堂子里,搓背工也是奉军伪装的,一边给个胖商人搓泥,一边大声嚷嚷:“老板,您听说了吗?报上说我们大帅做梦发军令!我跟您说,这纯属扯淡!我爹就在奉天城里住,大帅府啥动静我们都清楚,人家大帅每晚九点准时吹号熄灯,规律得跟打鸣的鸡似的,哪有空做梦指挥千军万马?”
街头巷尾,真真假假的消息开始碰撞。
百姓们一开始当笑话听,听得多了,心里就开始犯嘀咕:“欸?这洋报上说的,怎么跟这些关外人嘴里讲的,完全是两个世界?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还有照片,洋报上就几行字,到底哪个是真的?”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生长。
深夜,上海申报社灯火通明。
总编周先生正亲自审阅明天头版的专题大稿——《梦魇统治:张作霖的枕边政治学》。
他满意地看着标题,觉得这个角度刁钻又耸人听闻,必能引起轰动。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是货郎的铃铛。
紧接着,一群孩童的合唱声由远及近,稚嫩的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洋纸黑,洋话骗,大帅耳朵听得见!真和假,比比看,奉天米饭香又甜!”
周总编眉头一皱,推开窗户,只见巷口处,一个货郎打扮的人正给一群孩子分发着五颜六色的糖果。
他定睛一看,那些糖纸上竟然印着小小的对比图:左边是洋报上“百姓饿殍遍野”的文字标题,右边则是一张清晰的奉天粮仓照片,金黄的玉米堆积如山。
一个孩子剥开糖纸,把那张“证据”小心翼翼地贴在了申报社对面的墙上。
周总编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稿纸,低声喃喃自语:“反了……全都反了……再这么下去,咱们不是在引导舆论,咱们要成全上海的笑柄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在奉天的张作霖脑中,那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叮!恭喜宿主,“顺风耳”天赋共鸣范围已成功扩展至长江流域!】
【叮!心理战反制网络已初步构建,目前覆盖全国60%重要通商口岸,舆论风向正在逆转!】
张作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仗,赢得漂亮。
他挥手让兴奋不已的王永江等人退下,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
连日的操劳让他感到一丝疲惫,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准备早点休息。
然而,就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那“顺风耳”天赋带来的,不再是嘈杂的民意和胜利的喜悦。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细微的嗡鸣声,仿佛有无数只蚊子在他的脑仁深处振翅。
这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直接钻进他的五脏六腑。
紧接着,一股突如其来的、剧烈的绞痛从小腹处猛然升起,让他瞬间弯下了腰,额头上冷汗涔涔。
这感觉,来得毫无征兆,霸道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