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么脚底一滑,差点跪地上。
他低头看,鞋底沾着一层灰,像是从老坟里刨出来的香灰。这玩意儿踩上去软塌塌的,还带点回弹,跟踩在死人脸上似的。
穆映雪在他旁边啐了一口:“你能不能走稳点?摔死了系统都不一定救你。”
江么没理她,抬头往前瞅。
裂缝就在眼前,黑得不像夜,倒像被人用刀子从天地之间硬生生剜出来的一道口子。边上飘着几缕金线,是谢无咎刚才贴的符纸化成的引路光。
“我说。”江么转头看向谢无咎,“你说这地方叫‘命数图书馆’?听着像那种穷秀才蹲着啃书考功名的地儿,真能改命?”
谢无咎站在裂缝左侧,手里罗盘滴溜溜转,指针一直抖个不停。他抬眼,面无表情:“不是改命,是找法子。书不会给你答案,但会告诉你前人怎么死的。”
“那不就是说明书?”江么咧嘴,“我熟。死一次换一本说明书,血赚。”
穆映雪翻白眼:“你就不能盼着自己活久点?”
“活久了有啥意思?”江么耸肩,“天天被老头子骂不成器,躲在屋里抠脚丫子等死?不如多死两回,把本事攒够,回头踹阎王脸上。”
他这话刚说完,袖口里的阳烛突然烫了一下。
不是点燃的那种热,是活物似的发烫,像有人隔着布料掐了他一把。
江么眉头一跳,没吭声,只把阳烛攥得更紧。
谢无咎看了他一眼:“准备好了就进。我布了三才阵,能撑半炷香。过了时间,裂缝会自己合上,你们就得在里面等下一轮开缝。”
“下一轮啥时候?”穆映雪问。
“五十年。”
“……那你可别关太快。”江么拍了拍谢无咎肩膀,“我要是死里头,记得帮我收尸,顺便把我那八个乾坤袋留着,里头还有半块糖画。”
谢无咎没笑,也没推开他的手。
他只是抬起罗盘,往裂缝里一抛。
罗盘飞进去的瞬间,金线全亮了,像蜘蛛网一样铺开,织出一条勉强能走人的虚影路。
“走。”谢无咎说。
穆映雪第一个迈步。
她脚步很轻,落地时几乎没声音,但每一步踏下去,那条金线路就颤一下,像是承受不住重量。
江么紧跟其后。
他刚踩上去,脑子里“嗡”地一声,系统血字猛地浮出来:【检测到高维知识污染,建议立即撤离】
江么眨眨眼,把那行字当蚊子轰走了。
他心里清楚,这种时候撤,等于把脖子送到刀口上等砍。他江么可以怂,但从不认命。
谢无咎最后一个进来。
他脚尖刚离地,身后的裂缝“啪”地闭合,连个缝都没留。
三人站在原地,谁都没动。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书山。
书不是堆在架子上,也不是摆在地上,它们全飘在空中,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一群不肯安葬的孤魂野鬼,围着中央一根巨大的石柱打转。
每一本书都在动。
有的缓缓翻页,有的自己漂移,有的突然炸开一页,文字像虫子一样爬出来,又钻进另一本里。
空气里全是低语。
不是人说话,也不是鬼哭,是几千种声音混在一起,念着没人听得懂的词。江么听了几秒,耳朵就开始流血。
他抬手一抹,血糊了半掌。
“我靠。”他骂了一句,“这地方连听力都要收费?”
穆映雪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手指捏着刀柄,嘴里快速念着什么,麦色皮肤上浮起一层金光,眉心的朱砂纹一闪一闪。
谢无咎站在最后,罗盘拿在手里,指针疯了一样转圈。
“别看,也别听。”他说,“这里的书不是用来读的,是陷阱。谁要是试图理解内容,意识就会被抽进去,变成下一本‘书’。”
“这么狠?”江么冷笑,“那咱还来干啥?观光?”
“找《改命简·残篇》。”谢无咎盯着远处,“它不在书堆里,而在守书人手里。只有他允许,才能接触真正的知识。”
“守书人?”江么环顾四周,“人呢?藏书里了?”
话音刚落。
最中间那根石柱旁,一本书缓缓翻开。
没有手,没有风,它自己打开的。
接着,一个影子从书页里爬出来。
它没有脸,整个脑袋平得像被门夹过,只有一双眼睛,泛着惨白的光,像两盏挂在破庙门口的灯笼。
它站在那儿,不动,不说话,但江么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正一寸一寸地刮过他的皮肉,像是要把他从骨头开始重新分类。
“非请勿入。”
声音不是从嘴里出来的,是直接钻进脑子的,像生锈的锯子在磨脑浆。
江么没退。
他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请?”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请不起。但我死得起。”
他抬手,用绞索指划破左手掌心,血“滴答”落在地上。
血没渗进地面,而是像油滴在水面上,迅速摊开,形成一个小小的黑色符文。
系统血字闪了一下:【横死怨气储备+1,阴职·混沌控(中阶)激活进度3%】
江么不在乎进度。
他在乎的是——那双白眼,动了。
守书人微微偏头,像是第一次见到会主动流血的活人。
“你想死?”那个声音又来了。
“不想。”江么摇头,“但我敢死。”
他把阳烛塞进嘴里咬住,空出两只手,一手握拳,一手张开绞索指,咔咔作响。
“而且我死得越惨,本事越邪。”他咧嘴,“你要拦我,我就死在你面前,再爬起来揍你。”
穆映雪睁开眼,刀没出鞘,但手已经搭在了骨刀的刀环上。
她没说话,只是往江么身边靠了半步。
谢无咎站在最后,罗盘上的金线开始缠绕他的手腕,像是某种契约正在生效。
守书人沉默了几秒。
然后,它抬起一只没有手指的手,指向书山深处。
一本通体漆黑、封面刻着锁链的书,缓缓脱离群体,飘到三人面前。
书没打开。
但它散发的气息,让江么的伤口开始发烫,让穆映雪的傩纹剧烈跳动,让谢无咎的罗盘裂了一道缝。
“《改命简·残篇》。”守书人说,“触之者,须以真实记忆为祭。”
江么伸手就要拿。
谢无咎突然开口:“别碰!”
江么手停在半空。
“记忆为祭?”他回头,“意思是忘事儿?”
“不是忘记。”谢无咎声音沉了,“是被抽走。真实的、无法替代的那一段。可能是你娘的最后一句话,可能是你第一次死的感觉。抽走就没了,永远。”
江么愣了一下。
他想起寿宴那天,槐树下的风,糖画的甜味,还有母亲玉佩贴在胸口的温度。
那些东西,他一直压在心底,当成最后一点软乎劲儿藏着。
现在要拿走?
他笑了。
“行啊。”他松开咬着的阳烛,让它掉在地上,“反正我死过八回,记忆多得用不完。抽吧,抽完我还能再死一回补上。”
他伸手,抓住了那本书。
书很冷。
一碰,整条胳膊的血管都变黑了,像被墨汁灌满。
系统血字疯狂闪烁:【警告!精神锚点受损!是否启动阳烛续魂?】
江么没点确认。
他咬着牙,硬撑着没撒手。
书页开始自动翻动。
一行字浮现出来:
“欲改命轨,先斩命数——需一人自愿断命三年,代偿因果。”
江么还没看完,书突然剧烈震动。
守书人双眼爆亮。
“你……不该碰它。”
那个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
江么抬头,发现守书人的脸——如果那能叫脸——正在融化。
白光从裂缝里溢出来,像岩浆。
穆映雪一把将他拽回来。
谢无咎抬手甩出三张符,贴在地面,金光瞬间围成一个小圈。
书“啪”地合上,飞回书堆。
守书人站在原地,脑袋歪了歪,像一台坏掉的木偶。
“入侵者……必须清除。”
它抬起手,整片书山开始旋转,无数书页撕裂,飞向三人。
江么抹了把鼻血,捡起地上的阳烛。
他没点。
但他把它塞进了胸口的衣兜里。
贴着心跳的位置。
“怂不怂?”他问穆映雪。
“废话。”她拔刀,“老娘砍的就是神。”
谢无咎低声念咒,罗盘悬空,金线交织成网。
第一本书砸下来的时候,江么看清了封面——
上面写着三个字:
“江么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