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郭嘉动容,心生好感
窝棚里,那股能将人灵魂都浸透的霉腐气息,已被一种雪后松林般的清冽异香彻底取代。光线依旧昏暗,但空气却不再沉重得令人窒息。
郭嘉靠在冰冷的泥墙上,胸腔里那团灼烧的烈火与穿刺的冰锥,正在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润的暖流,正一丝一缕地修复着他破败的肺腑。他试着呼吸,那口气息深长而顺畅,带着一种久违的甘甜,仿佛连生命本身的味道,都变得清晰可感。
他活下来了。
这个认知是如此的清晰,又是如此的荒诞。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对面那个蹲着的年轻人身上。这个自称商贾的男人,身上带着一股与这乱世格格不入的从容。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郭嘉的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已没了垂死的虚弱,反而多了一丝清朗的质感。
姜宇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迎着郭嘉探究的目光,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姜宇。”
没有表字,没有籍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姜宇……”郭嘉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用舌尖分辨一道陌生菜肴的滋味。醉仙居的老板,姜宇。他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极其微弱的动作,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姜老板,你这笔投资,真是下了血本。”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玉盒中那株流光溢彩的雪灵芝上,“就不怕我郭嘉只是个徒有虚名的狂徒,让你血本无归?”
他这是在问,也是在试探。他想看看,眼前这个人的眼力,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姜宇闻言,却笑了。不是那种商人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有些好笑。
“先生是不是狂徒,我这双眼睛,还算分得清。”他俯身将那玉盒的盖子合上,塞回郭嘉的手中,“再说,我一个开酒馆的,平日里打碎的坛坛罐罐也不少,赔本的买卖做得多了,不差这一笔。可万一……让我赌赢了呢?”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郭嘉,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狂妄的笃定。
“我这辈子,就喜欢赌大的。”
郭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喜欢赌大的。
这句话,比任何慷慨激昂的陈词都更能打动他。它精准地搔到了他灵魂深处最痒的地方。他郭嘉半生孤傲,所求的,不也是一个能让他放手一搏的巨大赌局吗?
他攥紧了手中的玉盒,那温润的触感,像是一块烙铁,将“姜宇”这个名字,深深烙在了他的掌心里。
“此地污秽,不利养病。”姜宇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我在城南有处别院,还算清净。先生若不嫌弃,可随我同去。”
郭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用手肘撑着地面,想要坐起来。但他病得太久了,身体早已亏空,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臂一阵发软,身体便要往回倒去。
一只手及时地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那只手温暖、干燥,充满了力量。
郭嘉的身体僵了一下。他这半生,落魄潦倒,病入膏肓,何曾受过旁人如此直接的搀扶。他下意识地想要挣开,但手臂上传来的那股平稳的力道,却让他无从抗拒。
他抬起眼,顺着手臂看去,正对上姜宇的视线。那双眼睛里很干净,没有丝毫的轻视或怜悯,仿佛扶他一把,就像是递一双筷子一样自然。
郭嘉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有再挣扎,任由姜宇将他从那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上拉了起来。
双脚落地的瞬间,郭嘉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长期的病痛与饥饿,让他的双腿早已失去了力气。姜宇没有多言,直接将他的一条胳臂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半扶半抱着,支撑着他大半的体重。
两人走出了窝棚。
清晨的阳光,穿过巷子上方狭窄的天空,斑驳地洒了下来。郭嘉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那光线刺得他眼眶发酸。
乞活里的气味依旧那么令人作呕,巷子两旁,那些麻木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眼睛,都聚焦在了他们身上。一个衣着光鲜的体面人,搀扶着一个从最肮脏的窝棚里走出来的、形容枯槁的病鬼。这幅景象,在乞活里,比看到死人更加稀奇。
郭嘉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黏腻的虫子一样爬在自己身上。若是往日,他定会觉得屈辱难当。可此刻,他靠在姜宇坚实的臂膀上,闻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皂角清香,心中却 strangely 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仿佛自己正从一个腐臭的噩梦中,被强行拖拽出来,重新回到人间。
姜宇在巷口叫了一辆马车。在车夫嫌恶的目光中,他毫不在意地多付了一倍的车钱,先将郭嘉扶上车,自己随后才坐了进去。
马车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那片散发着绝望气息的乞活里,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车厢里,郭嘉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雪灵芝的药力还在持续地发挥作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着。
姜宇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有些东西,需要郭嘉自己去想,自己去消化。
马车在城南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停下。
姜宇扶着郭嘉下车,眼前是一座小小的独立院落,青砖黛瓦,门口栽着两棵槐树,虽然不大,却收拾得极为干净雅致。
推开院门,一个小巧的庭院映入眼帘,几丛翠竹,一方石桌,角落里还有一口水井。一个穿着布裙的丫鬟正提着水桶,看到姜宇回来,连忙放下水桶迎了上来。
“姜大哥,你回来啦。”小翠看到姜宇,眼睛一亮,但随即又看到了被他搀扶着的、面色苍白的郭嘉,小脸上露出几分好奇和拘谨。
“小翠,这位是郭先生,以后就在这里养病了。”姜宇吩咐道,“去烧些热水,再让厨房熬一碗清淡的米粥来。”
“欸,好嘞!”小翠脆生生地应下,好奇地多看了郭嘉两眼,便一溜烟地跑向了厨房。
姜宇将郭嘉扶进东厢的一间客房。
房间里早已打扫得一尘不染,床铺上换了干净的被褥,桌上摆着茶具,窗户推开,正好能看到院子里的那几丛翠竹。
“先生先在此歇息,衣服和吃食,我已让下人备下。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他们便是。”姜宇将郭嘉扶到床边坐下,便准备告辞离去。
他做得不多,却每一样都恰到好处。没有过分的热情,也没有丝毫的怠慢,那种分寸感,让郭嘉觉得很舒服。
“姜老板,”郭嘉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你就不问问,我郭嘉是何许人也?能为谁所用?值不值得你这番……投资?”
姜宇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千里马,自然要配伯乐。可若是连草料都吃不饱,又谈何日行千里?”
他没有直接回答郭嘉的问题,反而留下了一句更耐人寻味的话。
“先生安心养病,等你觉得能跑了,我们再来谈,这天下,究竟值不值得我们去跑一趟。”
说完,他便转身带上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郭嘉一人。
他坐在床沿,环顾着这间干净、明亮的屋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破烂肮脏的单衣,一时有些恍惚。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他的人生,便从地狱,被硬生生拽回了人间。
热水很快送了来,紧接着是冒着热气的米粥,和一身干净的儒生长衫。
郭嘉洗去了一身的污秽,换上干净的衣衫,坐在桌前,小口地喝着那碗温热的米粥。米粒被熬煮得极为软烂,入口即化,一股暖意顺着食道,一直流淌到胃里,让他那空了许久的肚子,感到了久违的充实。
身体的舒适,让他那颗因世事炎凉而冰冷坚硬的心,也渐渐软化下来,一丝从未有过的暖意,在心底悄然蔓延。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
院子里,姜宇正站在那口水井旁,和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汉子说话。那汉子他认得,正是昨天在酒馆里,那个眼神凶悍的护卫。
此刻,那汉子在姜宇面前,却恭敬得如同一个听话的孩童。
郭嘉的视线,落在了桌案上。
那里,除了茶具之外,不知何时,还多了一卷用细绳捆好的羊皮卷。
似乎是姜宇临走前,随手放在那里的。
郭嘉心中一动,走过去,解开了细绳。
羊皮卷缓缓展开,露出的,却不是什么诗词文章,也不是什么圣人经典。
那是一幅地图。
一幅极为详尽的,涵盖了冀州、青州、并州、幽州,以及兖州、豫州北部的军事地图。
图上,用朱砂和墨笔,清晰地标注出了袁绍与曹操两方势力的兵力分布、城池要隘、甚至是……几处关键的粮草囤积之地。
郭嘉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握着地图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一个酒馆老板?
喜欢赌大的商贾?
郭嘉的脑海中,轰然作响。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那个正在和护卫低声交谈的背影,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