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落日峡深处吹来，带着焦土与冷灰的气息。许羽柒走在山道上，脚步没有半分迟疑。她的右手始终垂在身侧，指尖偶尔拂过腰间的针囊，像是确认什么还在。
祥鹤楼的门在远处缓缓开启，两排黑衣人立于两侧，无声地低头致意。她径直穿过长廊，衣摆扫过石阶，未作停留。一名侍卫欲跪下行礼，她抬手止住：“不必行这些虚礼。去叫罗景驰。”
主殿内灯火通明，铜炉中燃着沉香，烟缕笔直升起。她走入殿中，坐在主位之上，目光落在案前那盏未动的茶上。茶面已凉，映出她模糊的轮廓。
片刻后，脚步声由远及近。罗景驰走进大殿，黑袍未沾尘，却能看出连夜赶路的疲惫。他在案前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卷火漆封缄的简报：“启禀楼主，北疆三十六哨清查完毕，威虎门最后七名暗卫伏诛于荒漠断崖，首级已悬于边关示众。”
许羽柒没有立刻接过。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案角，停在火漆印上。那枚印记还带着一丝温热，显然是刚封不久。
“你亲自去的？”她问。
“属下亲手斩下姜家幼子右手，验明血脉图腾无误。”罗景驰声音平稳，不带情绪。
她这才取过简报，随意翻开一页，目光扫过几行字迹，随即合上，搁在一旁。“很好。”她轻声道，“天下太平了。”
罗景驰低头，准备退下。
“等等。”她忽然开口，“把东西放下再走。”
他迟疑一瞬，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包，放在案上。解开后，是一截焦黑的手骨，指节处套着一枚银戒，戒面刻着“姜”字族徽。她盯着那枚戒指看了两息，然后挥手：“烧了吧。”
罗景驰应声退下。
殿内恢复安静。她起身走到窗前，推开木格窗扇。夜色笼罩江湖，万家灯火零星散布，远处城池传来更鼓声。她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案前，提笔写下一道令谕：“开楼门，迎四方。设宴三日，庆江湖清平。”
命令传下不过半柱香时间，祥鹤楼外便响起了车马声。各派掌门陆续抵达，有人穿旧袍而来，有人披新衣登楼，神色各异。他们被引入大殿，按序入席，无人敢坐主位左侧空椅——那是留给鬼医大人的位置。
许羽柒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她换了一袭深青长袍，外罩玄色绣鹤纹披风，发髻高挽，未戴珠翠。她走入大殿时，全场静了下来。
她在主位落座，抬手示意斟酒。乐声响起，舞姬列队而入，在殿中央旋身起舞。酒过三巡，一名白须老者起身举杯：“鬼医大人肃清奸佞，再造江湖秩序，我等敬您一杯！”
其余人纷纷举杯附和。
她端起酒盏，却没有喝。指尖一倾，酒液顺着杯沿流下，在金砖地上洇开一片暗痕。
“我不是鬼医。”她声音不高，却压下了所有喧闹，“我是祥鹤楼主——许羽柒。”
众人怔住。
她将空杯放回案上，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全场。“这杯，敬死人。”她顿了顿，语气未变，“下一杯，敬活人。”
席间已有掌门额头冒汗，握杯的手微微发抖。
她继续道：“从今日起，江湖规矩，我定。”
没有人说话。有人低头饮酒掩饰神情，有人僵坐不动，也有人悄悄交换眼神。但没人敢反驳。
宴席继续，气氛却变了。笑声少了，话语谨慎了，连舞姿都收敛了几分。许羽柒不再多言，只静静坐着，偶尔举筷夹菜，动作从容。
直到夜深，宾客陆续告退。她并未挽留，也未多送，只是让绯影卫备好回程护卫名单，确保每位掌门平安归山。
大殿清空后，她独自登上顶层露台。风比先前大了些，吹得披风猎猎作响。她站在栏边，望着远处灯火渐次熄灭。
袖口随风翻动，腕间空荡。那里曾经系着一串银铃，如今只剩一道浅淡的红痕。她抬起手看了看，又放下。
就在此时，远处似有极细微的一声响。像是金属受热胀裂，又像碎石相碰。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已如寒刃。
“铃声已断。”她低声说，“但我还在。”
她转身步入内堂，脚步未停。“明日辰时，召集所有情报使，我要听遍江湖动静。”
侍立门外的绯影卫立刻应声而去。
她走入书房，将披风解下搭在椅背，坐到案前。案上堆着几份尚未批阅的情报，最上面一份写着“南疆边境异动”，她看也没看，直接翻到下一页。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落在她手中的笔尖上。墨汁滴落纸上，晕开一小团黑迹。
她提笔写下第一行字：【查，威虎门旧部是否仍有藏匿者。】
笔锋一顿，又添一句：【若有漏网之鱼，不必押解来见，就地格杀。】
正欲写下第三条命令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楼主！”一名绯影卫推门而入，手中紧握一封密信，“北境急报！”
她抬头，笔未放下。
“说。”
“昨夜焚毁的威虎门祠堂……今晨被人闯入，供桌上的牌位全部调转方向，背面刻了八个字。”
“什么字？”
“血债血偿。”
她握笔的手没动，脸上也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将那支笔轻轻搁下，笔杆与砚台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帘幕。天边已有微光泛起，灰蒙蒙的云层低垂。
“把这封信烧了。”她说。
“是。”
“然后去告诉北境守卫，从今天起，每半个时辰巡查一次祠堂废墟。若发现有人靠近，不论身份，当场拿下。”
“若对方反抗？”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