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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浮世金钗录 > 第178章 明镜台前拭心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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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

秋深露重,霜叶满阶。

青峰镇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辘辘行来,车轮碾过满地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沈渊掀开车帘,望着渐行渐近的镇子,心中五味杂陈。

半年光景,并州的疫情终于平息。他带着满身风尘归来,怀中除了那本翻得起毛的《金刚经》,还有空空大师临别时赠他的一面铜镜。

心若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大师的叮嘱言犹在耳。

马车在医馆门前停下。沈渊刚下车,便听见一个清脆的童声:

沈叔叔!

小宝像只欢快的小雀儿,从门内飞奔而出,直扑进他怀里。孩子长高了些,脸蛋红扑扑的,全然不似半年前那般瘦弱。

沈叔叔,你可回来了!小宝紧紧抱着他的腰,仰起小脸,眼中闪着泪光,我天天都在数日子呢!

沈渊心中一暖,蹲下身将孩子搂住:叔叔答应过你会回来的。

这时,林薇也从医馆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发间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花,清瘦了些,却更显气质出尘。

回来了。她轻声说,眼中满是温柔。

沈渊点头:回来了。

三人相视而笑,秋日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当日下午,沈渊正在后院整理行李,忽听前堂传来一阵吵闹声。他走出去,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正对着林薇大声呵斥: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医馆就别想开了!

林薇面色平静:王老爷,令郎的病需要静养,您这样大吵大闹,对他的康复没有好处。

静养?都在你们这静养三天了,一点起色都没有!王老爷怒气冲冲,我看你们就是庸医误人!

沈渊认得这位王老爷,是青峰镇新来的富商,仗着与知府有些交情,在镇上颇为跋扈。

王老爷。沈渊上前一步,令郎的病况,林大夫已经与我说过。这是顽疾,需要时间调理,急不得。

王老爷斜眼打量他:你就是那个沈渊?听说你以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倒装起善人来了?

这话如同刀子,直戳沈渊心窝。他面色一白,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林薇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却见沈渊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王老爷说得是,沈某确非善人,所以才要日日自省,改过向善。

王老爷冷哼一声,还要再说,里间却传来孩子的哭声。他狠狠瞪了二人一眼,转身进屋去看儿子。

你没事吧?林薇轻声问沈渊。

沈渊摇头,从怀中取出那面铜镜。镜面映出他略显苍白的脸,眼中犹有余波。

尘埃又落上了。他苦笑,还需时时拂拭才是。

当夜,沈渊在灯下重读《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七个字,他读了无数遍,却总觉得难以真正领会。

窗外秋风萧瑟,吹得窗纸哗哗作响。他的心思飘向远方,想起并州疫情中死去的那些人,想起小莲和她母亲离去时的背影,想起日间王老爷的讥讽...

种种思绪,如乱云般在心头涌动。

沈叔叔,你睡了吗?小宝在门外轻声问。

沈渊开门,见孩子抱着枕头站在月光下,小脸满是忧色。

怎么了?

我听见你和林姑姑说话...小宝低下头,那个王老爷是不是坏人?他为什么要说叔叔的坏话?

沈渊将孩子抱起,走到院中石凳上坐下:王老爷不是坏人,他只是太担心儿子的病情。

可是他说叔叔...

他说的是事实。沈渊望着天边那轮明月,叔叔以前确实做过很多错事。

小宝靠在他怀里,小声说:可是叔叔现在很好啊。林姑姑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沈渊心中一颤,低头看着孩子纯真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无所住。

过去的罪孽是事实,但他不能住在其中;现在的善行是选择,但他不能住在其上;未来的路途是未知,但他不能住在期盼里。

心如明镜,物来则应,过去不留。

谢谢你,小宝。他轻声道,叔叔明白了。

第二日清晨,沈渊照常到粥棚施粥。半年不在,粥棚却打理得井井有条。老张头说,是镇上的百姓自发轮流来帮忙,说是不能辜负沈公子的一片善心。

特别是王老五留下的那几个兄弟,天天都来,比谁都卖力。老张头感慨道,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真是不假。

正说着,王老五的一个兄弟急匆匆跑来:沈公子,不好了!王老爷带着人要拆粥棚!

沈渊赶到时,粥棚前已经围了不少人。王老爷带着几个家丁,正指挥人拆除棚子。陈明带着几个灾民在一旁阻拦,双方剑拔弩张。

王老爷,这是何意?沈渊上前问道。

王老爷转过身,面色阴沉:我儿子病情加重,都是你们这些灾民带来的晦气!这粥棚一日不拆,晦气一日不散!

王老爷此言差矣。沈渊平静地道,医馆病人病情反复是常事,与粥棚何干?况且这些灾民也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何来晦气之说?

良民?王老爷冷笑,那个王老五,以前不就是个山贼?还有那几个,不是赌徒就是乞丐,也配称良民?

人群中响起不满的声音。几个灾民握紧了拳头,眼看就要发作。

沈渊却不动怒,只是缓缓道:王老爷可知道,这些山贼赌徒,在并州疫情中冒着生命危险照顾病人,搬运尸体?可知道他们如今自食其力,靠双手吃饭?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王老爷还要反驳,一个家丁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脸色大变,也顾不上粥棚了,急匆匆往医馆方向跑去。

他儿子病情恶化了。林薇不知何时来到沈渊身边,轻声道,今早开始吐血,情况不妙。

沈渊皱眉:怎么会这样?

那孩子得的是肺痨,本就难治。林薇叹了口气,我劝他去省城找专治此病的名医,他偏不信,总觉得我藏私不肯尽力。

回到医馆,果然听见王老爷在病房中大发脾气:...都是你们这些庸医耽误了我儿!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定要你们偿命!

沈渊推门而入,见那孩子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咳喘不止,嘴角还带着血丝。

王老爷,令郎的病不能再耽搁了。沈渊正色道,我认识省城的孙神医,专治肺痨。我现在就修书一封,你速带令郎前去,或还有救。

王老爷愣住了:你...你愿意帮我?

医者仁心,救人要紧。

王老爷面露愧色,半晌,深深一揖:多谢沈公子以德报怨。王某...惭愧!

当日,王老爷便带着儿子赶往省城。临行前,他不但撤走了拆粥棚的人,还留下百两银子,作为粥米之资。

看来这位王老爷,也并非不可理喻之人。陈明感慨道。

沈渊望着远去的马车,轻声道:人人心中都有明镜,只是尘埃厚薄不同罢了。

然而考验才刚刚开始。

三日后,青峰镇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婉娘的妹妹,芸娘。

她直接找到医馆,当着众人的面,将一包东西摔在沈渊面前。

沈渊!你还认得这些东西吗?

沈渊低头,看见散落在地的,是几封泛黄的书信和一支断裂的玉簪——都是他当年送给婉娘的定情信物。

芸娘...他声音干涩。

别叫我!芸娘眼中含泪,我姐姐到死都留着这些东西!她真是瞎了眼,才会爱上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林薇上前想要劝解,被芸娘一把推开:还有你!明明知道我姐姐的死因,却还收留这个凶手,你对得起我姐姐在天之灵吗?

医馆内外,众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沈渊如此狼狈的模样——他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芸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林薇试图解释。

那是怎样?芸娘冷笑,是不是要说他沈大少爷已经悔过了?是不是要说他如今是个人人称赞的大善人?我告诉你,狗改不了吃屎!

够了!陈明忍不住喝道,沈渊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芸娘泪流满面,他害死的是我姐姐!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们知道姐姐死得有多惨吗?她...她是投河自尽的!肚子里还怀着三个月的身孕!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连林薇都惊呆了。她从未听沈渊提过婉娘有孕的事。

沈渊终于支撑不住,踉跄后退,撞在门框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滑落。

芸娘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悲伤淹没。她蹲下身,拾起那支断簪,哽咽道:姐姐...你真是傻啊...

最终,芸娘在婉娘坟前哭了一场,当天就离开了青峰镇。但她留下的风波,却远未平息。

镇上传起了风言风语。有人说沈渊是伪君子,表面行善,内心龌龊;有人说他罪孽深重,再怎么赎罪也洗不清;还有人甚至怀疑他另有所图...

粥棚前的流民少了,医馆的病人也少了。人们看沈渊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与猜疑。

这些人真是忘恩负义!陈明愤愤不平,当初若不是你,他们早就...

他们没错。沈渊平静地打断他,婉娘的事是事实,我有罪也是事实。不能因为我后来做了些好事,就指望大家忘记从前的罪过。

可是...

这就是拂拭心尘的意义。沈渊取出那面铜镜,轻轻擦拭,外界的评价,他人的眼光,都是尘埃。重要的是,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而做。

然而说得容易,做起来难。

夜深人静时,婉娘投河的身影总在沈渊眼前晃动。那个他曾经深爱过,也深深伤害过的女子,那个怀着他们孩子死去的女子...

他跪在佛前,一遍遍诵经,却无法平息心中的痛楚。

又在自责了?林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渊没有回头:我该自责。

林薇在他身边跪下,轻声道:我认识婉娘姐姐,她是个善良柔弱的女子。若她在天有灵,看见你如今的模样,想必也不会开心。

我负她太多...

是啊,你负她太多。林薇平静地说,但你是要继续负她,还是带着对她的怀念,好好活下去?

沈渊怔住。

婉娘姐姐选择结束生命,是她自己的决定。林薇眼中含泪,而你选择活下去,赎罪行善,是你的决定。每个决定都有其因果,重要的是承担后果,继续前行。

就在这时,小宝揉着眼睛从里间出来:沈叔叔,林姑姑,你们怎么还不睡?

看着孩子懵懂的眼神,沈渊忽然明白了。

人生在世,谁不曾犯错?谁不曾伤害过人?重要的不是沉浸在过去的错误中,而是认清错误,承担责任,然后继续向前。

心如明镜,物来则应,过去不留。

第二日,沈渊在婉娘坟前种下一株白梅。

婉娘,我欠你的,今生已无法偿还。他轻抚墓碑,但我会带着对你的记忆,继续走下去。待他日九泉之下,再向你谢罪。

秋风拂过,梅枝轻颤,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

回到镇子,沈渊如常去粥棚施粥,如常去医馆帮忙。流言蜚语依然在,但他已不再放在心上。

王老爷从省城回来时,儿子的病已经大好。他亲自到医馆道谢,并捐出大笔银两,要在镇上建一座善堂。

沈公子以德报怨,王某佩服。他诚恳地说,日后但有差遣,王某定当尽力。

沈渊谢过他,心中却无波澜。赞誉与诋毁,都如镜上尘埃,拂去便是。

冬至那天,青峰镇下起了第一场雪。沈渊站在院中,看着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了屋檐、树梢和远山。

小宝在雪地里欢快地奔跑,留下串串脚印。林薇在廊下煮茶,茶香袅袅。陈明和老张头在清理粥棚的积雪,为明日的施粥做准备。

一切都那么平静,那么祥和。

沈渊取出那面铜镜。镜面上落了一片雪花,很快融化成水珠。他轻轻拭去水珠,镜面明净如初。

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

他忽然笑了。

原来修行不在远方,不在深山,就在这日常点滴之中。在每一次面对非议时的平静,在每一次回忆伤痛时的释然,在每一次拂去心尘时的清明。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沈渊知道,明日还会有新的尘埃落下,但他已不再惧怕。

因为拂拭的过程,本就是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