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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浮世金钗录 > 第170章 往事如烟俱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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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霞光悄然隐没在远山之后。慕容绾独自立于庭院中,望着天边那抹将尽未尽的绯红,心头竟无半分波澜。曾几何时,这样的黄昏总会让她想起那个人,想起那些刀光剑影、爱恨交织的过往。而今,那些记忆依旧清晰,却已不能再搅动她的心湖。

一阵微风拂过,院中那棵老槐树沙沙作响,几片枯黄的叶子悠悠飘落,有一片正巧落在她的肩头。她轻轻拈起,看着叶脉分明却已失去生机的叶片,忽然想起三年前离开京城时,也是这样一个秋天。

那时的她,心中装满了恨。恨那个曾许诺与她一生一世却最终背弃她的男人,恨那些在家族覆灭时落井下石的故人,恨这世道不公,恨命运弄人。每一个夜晚,她都在复仇的念想中辗转难眠;每一个清晨,她都在计划的完善中睁开双眼。仇恨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食粮,是她黑暗世界里的唯一火光。

“姑娘,外面风凉,加件衣裳吧。”丫鬟云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即一件薄披风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

慕容绾回头,对上云儿关切的眼神,微微一笑:“不碍事,这风很温柔。”

云儿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自从跟随慕容绾以来,她鲜少见到姑娘这般平和的神情。往常的慕容绾,即便笑着,眼底也总藏着一抹化不开的阴郁;即便在阳光下,周身也笼罩着一层拂不去的寒霜。而此刻,她站在渐浓的暮色里,却仿佛自身在发光。

“姑娘今日似乎心情很好。”云儿试探着说。

慕容绾转回头,目光重新投向已现出疏星几点的天空,轻声道:“不是心情好,是心里静。”

这种静,来之不易。

她还记得初到青城山下的这个小村落时,夜夜难眠。一闭上眼,就是家族被抄那日的惨状:女眷们的哭喊,家仆们的奔逃,父亲被押走前那绝望的一瞥,还有她自己仓皇离京时的狼狈。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她曾经最深爱的人——当朝太傅,陆清安。

多少个夜晚,她对着京城的方向立誓,定要让他付出代价。她苦心经营,暗中联络父亲旧部;她省吃俭用,将每一文钱都投入到复仇的计划中;她甚至学会了制毒和武功,只为有朝一日能手刃仇敌。

然而,时间是最奇妙的良药,也是最睿智的老师。

在这远离京城喧嚣的小村庄里,她看到了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生活。这里的百姓不知朝堂风云,不晓权贵更迭,他们关心的只是今年的收成能否让家人温饱,明日的天气是否适宜出行。起初,她觉得他们愚昧无知,后来才渐渐明白,这是一种更为本真的智慧。

村东头的王婆婆,年轻时丈夫被征入伍,再未归来,她独自将三个孩子拉扯大,如今晚年虽清贫,却每日坐在门前笑呵呵地看着孙儿嬉戏;村西边的李大夫,妻子早逝,他未曾续弦,一边行医救人一边将独子养育成才,从未听过他半句怨言;还有那住在山脚的张樵夫,十年前上山砍柴被野兽咬去一臂,却练就了独臂砍柴的本事,还时常帮助比他更困难的人家。

这些人的苦难,不比她少;这些人的委屈,不比她轻。然而他们选择放下,选择继续前行,选择在断壁残垣上重建美好。

慕容绾开始怀疑,自己的仇恨是否有意义。

转变发生得很慢,像春雨润物,悄无声息。

最初,她只是出于利益考量,开始为村里的孩童授课。父亲生前是翰林院学士,她自幼饱读诗书,教这些孩子绰绰有余。她本想借此笼络人心,为自己在此地的隐居打下基础,却在日复一日的教学中,被那些纯真的笑脸和求知的眼神所打动。

孩子们不知道她的过去,不在乎她的身份,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位温柔博学的“慕容先生”。他们会把舍不得吃的野果偷偷放在她的窗台上,会在她生病时采来据说能治百病的野花,会在学了一个新字后兴奋地跑回家告诉父母。

慕容绾冰封的心,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

后来,村里闹瘟疫,李大夫一人忙不过来,她便主动帮忙照料病人。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她目睹了太多生死离别,也见证了更多人间的真情。有老夫妻相守至最后一刻的,有父母舍命保护孩子的,也有邻里互相扶持共渡难关的。

瘟疫过后,村民们对她这个外来人多了一份真诚的接纳。他们开始邀请她参加村里的节庆,会在农忙时主动帮她料理那小小的院落,会在进城赶集时问她是否需要捎带些什么。

慕容绾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期待这样的互动,开始享受这种平凡的温暖。仇恨在心中的分量,渐渐轻了。

直到三个月前,一个京城来的商队路过村庄,在村口的茶摊歇脚。慕容绾本欲回避,却无意中听到了关于陆清安的消息。

他病了,病得很重。太医束手,圣上特许他卸职归家养病。

那一刻,慕容绾以为自己会感到快意,会为这迟来的报应而欣喜。然而她没有。她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空落落的,像一场大雨后的荒原,潮湿而寂静。

当晚,她辗转反侧,不是因恨难眠,而是因为发现自己竟已不再恨他。

这认知比仇恨本身更令她恐慌。若连恨都没有了,她这三年的坚持算什么?那些彻夜不眠制定的计划,那些省吃俭用攒下的银两,那些苦练的武功和研制的毒药,岂不都成了笑话?

她起身点亮油灯,翻出那个锁在箱底的木匣。里面装着她与陆清安过往的信物:定情的玉佩,他赠的诗稿,还有她精心准备的毒药和暗器。她一件件抚摸过,试图唤醒心中沉睡的恨意,却只唤醒了遥远的、模糊的爱意与悲伤。

那一夜,慕容绾在灯下坐至天明。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时,她终于明白:放下仇恨,不是背叛过去,而是释放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开始有意识地整理自己的心绪。每天清晨,她会坐在院中冥想,让那些痛苦的记忆如云般飘过脑海,不去抗拒,也不去追逐。起初很难,愤怒和悲伤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但她坚持了下来,慢慢地,那些情绪不再那么强烈,记忆不再那么鲜活。

她开始专注于当下:备课、教书、照料小院、与村民往来。她发现生活中有太多细微的美好,是从前被仇恨蒙蔽双眼时所看不到的。晨露在蛛网上折射出的七彩光芒,雨后泥土散发出的清新气息,学童琅琅的读书声,邻居送来的刚出锅的糕点...

这些平凡的瞬间,一点点填补了她心中的空洞。

今天下午,她终于做出了决定。她取出了木匣中的所有物品,在院中燃起一小堆火。

先放进去的是陆清安的诗稿。那些缠绵悱恻的诗句,曾是她最珍贵的宝贝,如今在火焰中蜷曲、变黑,最终化作灰烬。她没有不舍,只是静静地看着。

然后是那枚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着并蒂莲,是他当年亲自为她戴上的。她握在手中良久,感受着玉石从冰凉到温热,最终轻轻抛入火中。玉石不会燃烧,但在高温下会失去光泽,产生裂纹。就像他们的感情,曾经完美无瑕,终究抵不过现实的灼烧。

最后是那些毒药和暗器。她一样样丢进火中,看着它们被火焰吞噬。这些本应用来复仇的工具,如今成了她与过去告别的祭品。

当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慕容绾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一直束缚在身上的无形枷锁,在这一刻终于断裂、消散。

“姑娘,晚饭准备好了。”云儿的声音将慕容绾从思绪中拉回。

她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已完全暗下来的天空,转身回屋。

晚餐很简单:一碟清炒时蔬,一碗豆腐汤,两个馒头。云儿有些不安地说:“姑娘,今日是十五,本该加菜的,但我看您一直在院中沉思,没敢打扰...”

慕容绾温和地打断她:“这样很好。粗茶淡饭,最是养人。”

用餐时,云儿几次欲言又止。慕容绾察觉到了,笑问:“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云儿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我瞧见院中有烧过东西的痕迹...您没事吧?”

慕容绾微微一笑:“烧掉了一些旧物,也烧掉了一些旧念想。我从未像现在这般好过。”

饭后,慕容绾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回房,而是提着一盏灯笼,信步走向村外的溪边。

秋夜已有些凉意,溪水潺潺,映着天上那轮将圆未圆的月亮。她在常坐的那块大石上坐下,听着水声、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心中一片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回头,见是李大夫提着药箱从邻村出诊归来。

“慕容先生也在赏月?”李大夫笑着打招呼。

慕容绾点头:“李大夫才回来?辛苦了。”

李大夫在她不远处坐下,放下药箱,长舒一口气:“邻村有个孩子发高热,我去看了看,现已无大碍。”说着,他取出烟袋,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二人沉默片刻,慕容绾忽然问道:“李大夫,您行医三十余载,见过那么多生死病痛,可曾有过怨恨命运不公的时候?”

李大夫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了然一笑:“原来先生今晚在想这些问题。”他吐出一口烟,望着袅袅升起的烟圈,缓缓道:“自然是有的。特别是内人去世那阵子,我恨老天无眼,恨自己医术不精,恨那些健康快乐的人...那种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

“那后来是如何放下的呢?”

“时间,和时间里的他人。”李大夫磕了磕烟斗,“在行医的过程中,我见到了太多比我不幸的人。有一个妇人,接连夭折了三个孩子,却依然精心照料病重的婆婆;有个年轻人,进山采药摔断了腿,再也站不起来,却学会了编织手艺,养活了一家人...见得多了,就明白苦难是人生常态,而如何面对苦难,才是衡量一个人品格的标准。”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说,怨恨除了折磨自己,还有什么用呢?内人若在天有灵,定不愿见我那般自苦。她生前最是乐观爱笑,我若终日愁苦,才是真正对不起她的在天之灵。”

慕容绾静静听着,心中颇有触动。

李大夫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慕容先生,您来我们村三年了。刚来时,您眉眼间都是化不开的愁郁,如今却日渐舒朗。这是好事啊。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

“是啊,何必呢...”慕容绾轻声重复。

又坐了一会儿,李大夫起身告辞:“天色不早了,先生也早些回去吧,夜深露重,当心着凉。”

送走李大夫,慕容绾又在溪边坐了片刻。她伸手入袖,取出一个小小的护身符。这是前几日村里孩童送给她的,说是能保平安。粗糙的布料,歪歪扭扭的针脚,却是她近年来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生命中的得与失,从来不是简单的加减法。她失去了锦衣玉食、权势地位,却获得了内心的平静与自由;她失去了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却获得了更广阔的人间真情。

往事如烟,终将消散。而那些在时光中沉淀下来的,才是生命真正的馈赠。

她起身,提灯往回走。灯笼在黑暗中划出一圈温暖的光晕,照亮前路,也照亮了她的心。

回到小院,云儿已备好热水。洗漱完毕,慕容绾推开窗户,让清冷的月光流泻而入。她坐在书案前,铺纸研墨,沉思片刻,提笔写道:

“人生一世,犹如浮萍随波,亦如晨露易逝。其间恩怨情仇,悲欢离合,当时只道是翻天覆地,过后思量,不过镜花水月。执着于恨,徒增苦恼;沉湎于怨,空耗年华。不如放下,不如看淡。让往事如烟消散,让心境如月明澈。自此,身自在,心自由。”

写罢,她轻轻吹干墨迹,将这张纸仔细折好,收入匣中。这不是为任何人写的,而是为自己立下的心境凭证。

吹熄油灯,月光更加明亮地照进屋内。慕容绾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明月,忽然想起苏轼的词句:“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是啊,也无风雨也无晴。一切的激烈,终将归于平淡;所有的执着,都会随风而散。这不是悲哀,而是生命的必然,也是生命的智慧。

她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无梦的安眠。

这一夜,是她三年来睡得最沉、最稳的一夜。没有噩梦纠缠,没有仇恨啃噬,只有如水的平静和安宁。

次日清晨,慕容绾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她披衣起身,推开房门,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院中的草木挂着晶莹的露珠,远处的鸡鸣此起彼伏。

她深深呼吸,感觉整个身体都轻盈了许多。

早课过后,孩子们陆续来到学堂。看着一张张天真烂漫的脸庞,慕容绾的心中充满了柔软的情感。她今天讲授的是《论语》中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讲解完毕后,她让学童们谈谈对这句话的理解。

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举手说:“先生,就是说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不要对别人做。”

慕容绾点头微笑:“说得对。比如你不喜欢被人欺负,就不要去欺负别人;不喜欢被人误解,就不要随意误解他人。”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抢着说:“我娘说,要将心比心!”

“说得很好,将心比心。”慕容绾赞许道,“如果我们都能站在他人的角度想一想,这世间的许多纷争就可以避免了。”

课后,慕容绾站在学堂门口,目送孩子们嬉笑着离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金边,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

“慕容先生。”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慕容绾回头,见是村里的陈婆婆,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

“婆婆有事?”她迎上前去。

陈婆婆笑着打开竹篮,里面是几个红艳艳的柿子:“我家院里的柿子熟了,甜得很,特地给先生送几个尝尝鲜。”

慕容绾连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您留着卖钱吧。”

“哎,几个柿子值什么钱。”陈婆婆硬把篮子塞到她手里,“先生教孩子们读书识字,辛苦着呢。我们没什么可报答的,这点心意先生一定要收下。”

慕容绾推辞不过,只好接过:“那就多谢婆婆了。”

陈婆婆笑眯眯地打量着她:“先生今日气色真好,比刚来我们村时精神多了。看来是我们这儿的水土养人。”

慕容绾会心一笑:“是啊,很养人。”

送走陈婆婆,慕容绾提着那篮柿子回到院中。云儿高兴地接过去:“这下好了,姑娘最爱吃柿子,陈婆婆送得正是时候。”

慕容绾看着那篮鲜亮的柿子,心中暖暖的。这些淳朴的村民,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却用实际行动诠释着何为善,何为真。

午后,她照例去李大夫的医馆帮忙。今日病人不多,她便帮着整理药材,分类、研磨、装袋。李大夫在一旁撰写医案,偶尔与她聊上几句。

“先生可知道村南的赵家?”李大夫忽然问道。

慕容绾回想了一下:“是那个丈夫早逝,独自抚养两个孩子的赵娘子家?”

“正是。”李大夫叹了口气,“昨日我去看她,病得厉害,却硬撑着不肯好好休息,说是怕耽误了绣活,交不上货,孩子们就没饭吃了。”

慕容绾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病的重吗?”

“劳累过度,加上营养不良,需好生调养一阵子。”李大夫摇头,“我开了药方,但她哪有钱抓药?我只得先赊着。”

慕容绾沉默片刻,道:“我那里还有些积蓄,明日拿来给您,就当是为赵娘子垫付药费。”

李大夫欣慰地看着她:“先生好心肠。不过不必全由您承担,我已与村长商量,在村里募捐一些。大家都不宽裕,但凑一凑,总能帮她渡过这个难关。”

“那我也出一份力。”慕容绾坚定地说。

傍晚从医馆回来,慕容绾特意绕路经过赵家。低矮的土坯房前,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正在捡柴火,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才四五岁模样。见到慕容绾,大的那个怯生生地叫了声“先生”。

慕容绾心中酸楚,柔声问:“你娘好些了吗?”

孩子摇摇头:“娘还在咳嗽,但她不肯休息,说要把这批绣活做完。”

慕容绾从袖中取出几文钱,塞到孩子手里:“去村口买两个肉包子,和你弟弟分着吃。别告诉你娘是先生给的,就说是李大夫送的。”

孩子犹豫地看着手中的钱,又看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弟弟,最终点了点头:“谢谢先生。”

看着两个孩子跑远,慕容绾站在赵家破败的院门外,久久没有离开。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如她此刻沉重的心情。

这世上,有太多苦难,太多不公。她曾经经历的,不过是其中之一。而比起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或许更重要的是,伸出手,拉一把正在苦难中挣扎的人。

回到家中,慕容绾立即翻箱倒柜,找出自己仅有的几件首饰。其中一支金簪,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一直舍不得丢掉。如今看来,这些身外之物,若能救人于危难,才是真正实现了它们的价值。

“姑娘,您这是...”云儿见状,惊讶地问。

慕容绾平静地说:“把这些拿去当了,换来的钱,一部分给赵娘子治病,剩下的用来在村中设个小小的善堂,帮助那些孤寡老人和孤儿。”

云儿瞪大眼睛:“可这是您最后的值钱物件了!万一有什么急用...”

“有衣有食,有屋可居,还有什么急用?”慕容绾微笑,“况且,教书所得,足够我们日常开销了。”

云儿看着自家姑娘坚定的神情,知道劝不动,只好接过首饰,小心包好:“那我明日一早就去县城当铺。”

当晚,慕容绾在日记中写道:

“今日见赵家母子窘境,心中恻然。回想自己昔日为仇恨所困,日夜煎熬,何其狭隘。这世上有太多苦难,太多需要帮助的人。将精力耗费在过去的恩怨中,不如用于当下,做些实实在在的善事。陆清安负我,是他之过;我若因此负了这整个人生,便是我之过了。

“母亲生前常言:‘人心如容器,装满了恨,就装不下爱;装满了过去,就装不下未来。’如今方知此言真谛。

“往事已如烟消散,前路仍待开辟。从今往后,但求心安,但求利他,但求在这短暂的一生中,留下些许温暖的痕迹。”

写到这里,她搁下笔,心中一片澄明。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地流淌在大地上,照亮山川河流,也照亮无数在尘世中浮沉的心灵。慕容绾站在窗前,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从未如此开阔,如此自由。

她想起佛经中的一句话:“放下执着,即是解脱。”

是啊,解脱。不是从他人那里获得自由,而是从自己的心狱中解脱。

这一夜,她依然睡得很安稳。

次日清晨,慕容绾醒来时,天光已大亮。她推开窗,见云儿正从院外进来,手中拿着一个钱袋。

“姑娘,都办妥了。”云儿将钱袋递给她,“那支金簪当了个好价钱,足够赵娘子半年的药费和孩子们的生活费了。”

慕容绾接过钱袋,掂了掂,又递回给云儿:“你拿去交给李大夫和村长,就说是京城一位故人捐赠的,不必提我的名字。”

云儿不解:“为何不提?明明是姑娘的一片好心。”

慕容绾望向远处苍翠的山峦,淡淡道:“行善不为名,一如花开不为赞。但求心安,足矣。”

云儿似懂非懂,但还是依言去了。

早课后,慕容绾特意留下那个赵家的孩子,柔声道:“你娘的病,会好起来的。从今日起,你和弟弟每日午后来学堂,先生教你们读书,不收束修。”

孩子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真的吗?先生?”

“真的。”慕容绾摸摸他的头,“不过你要答应先生,好好照顾娘亲,督促她按时吃药,不要太劳累。”

孩子重重地点头,眼中闪着泪光:“谢谢先生!我一定用功读书,长大后报答先生!”

慕容绾微笑:“不必报答先生,将来你若有能力,帮助其他需要帮助的人,就是最好的报答。”

孩子用力点头,欢天喜地地跑了。

看着他雀跃的背影,慕容绾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这种给予的快乐,远比复仇的幻想更加真实,更加温暖。

午后,李大夫和村长一同来访。寒暄过后,村长道:“慕容先生,今日我们收到一笔匿名捐赠,指定用于救助村中的孤寡老人和孤儿。我们商议着,想在村头设个粥棚,每日供应一餐热粥,让那些无力自给的人至少能吃饱一顿。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慕容绾心中明了,却不点破,只道:“这是大善举。我略通文墨,可以帮忙登记名册,管理账目。”

李大夫笑道:“我们就知先生会帮忙。此外,还想请先生教授那些孤儿认字读书,不求他们考取功名,只望他们明事理,知廉耻。”

“义不容辞。”慕容绾郑重应下。

送走二人,慕容绾站在院中,感受着秋日温暖的阳光。不过短短两日,她的生活已有了全新的方向和意义。

原来,放下过往,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她想起自己曾经那么执着于复仇,几乎赔上整个人生,现在看来,是何等愚蠢。陆清安是否得到报应,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找到了内心的平静,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傍晚时分,慕容绾再次来到溪边。夕阳西下,溪水泛着金红色的波光,美不胜收。她在老地方坐下,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拂面,聆听着水流潺潺。

那些曾经让她痛不欲生的记忆,此刻回想起来,依然清晰,却已不再疼痛。它们像古老的壁画,虽然色彩斑驳,却已是与她无关的历史。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这是她及笄那年,父亲送给她的“压岁钱”,说是能保平安。她一直贴身携带,视若珍宝。

如今,她将铜钱轻轻抛入溪中。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水中,发出轻微的“噗”声,旋即被流水带走,不见踪影。

不是抛弃过去,而是与过去和解;不是忘记历史,而是不再被历史束缚。

她起身,拍拍衣裙上的草屑,向着来路返回。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但这一次,影子不再沉重,而是轻盈地随着她的步伐移动。

回到小院,云儿已备好晚饭。简单的清粥小菜,却格外可口。慕容绾吃得津津有味,连带着云儿也胃口大开。

“姑娘,您真的变了。”云儿忍不住说,“从前的您,总是心事重重,食不知味。现在的您,连吃饭都香了。”

慕容绾笑道:“心无挂碍,自然吃得香,睡得稳。”

饭后,她照例在灯下读书。今夜读的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读至此处,她不禁掩卷长叹。陶渊明辞官归隐,领悟到“今是而昨非”;她放下仇恨,何尝不是“觉今是而昨非”?

昨日的她,被仇恨蒙蔽双眼,看不到世间的美好;今日的她,放下执念,才发现天地广阔,人间值得。

夜深了,慕容绾吹熄油灯,却没有立即入睡。她坐在黑暗中,任由月光透过窗纸,在室内投下模糊的光影。

忽然,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常常哼唱的一首小调。词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调子轻柔舒缓,像夏夜的微风,冬日的暖阳。她不自觉地哼了起来,声音很轻,却出奇地悦耳。

云儿在隔壁听到,惊讶地屏住了呼吸。三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姑娘唱歌。

哼完小调,慕容绾满足地叹了口气,躺下身来。睡意很快袭来,在意识的边缘,她模糊地想:明日,要去集市买些纸笔,给孩子们制作更易懂的识字卡片;还要去看看赵娘子,看她是否需要帮忙做些绣活;如果天气好,或许可以带孩子们去郊游,认识山间的草木...

想着这些琐碎而充实的小事,她的嘴角带着微笑,沉入了梦乡。

窗外,月过中天,清辉如水,静静地洒向沉睡的人间。远山如黛,近树如烟,一切都笼罩在柔和的夜色中,包括那些尚未愈合的伤口,和已然超脱的心灵。

慕容绾不知道的是,这一夜,千里之外的京城太傅府中,陆清安正从病榻上挣扎起身,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到窗前望月。

他的手中,握着一枚已经褪色的香囊,那是多年前慕容绾亲手绣给他的。香囊上的并蒂莲早已模糊不清,他却一直带在身边。

“绾绾...”他望着天边那轮明月,轻声呼唤。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眼底深深的悔恨与思念。

然而,这一切已与慕容绾无关。她的梦乡里,没有过往的恩怨,只有对明天的期待。

往事如烟,终将消散。而生命,依然在继续,以它自己的方式,走向它该去的方向。

这一夜,很长,也很短。长到足以让一颗心完成蜕变,短到不过是永恒中的一瞬。

当东方再现曙光,新的一天来临,慕容绾睁开双眼,迎接她的,将是一个没有仇恨负担的、全新的开始。

而她不知道,她的放下与超脱,将在不久的将来,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警示和启迪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