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踏入御药房时,子夜的更漏正敲第三声。
整座宫城沉入死寂,唯有檐角铜铃在风里轻响,像谁在暗中低语。
她反手合上门,指尖微颤,却毫不犹豫地抽出银簪划破中指,任一滴滚烫的血坠入石臼。
血珠落进研磨好的七味药材中,发出极轻微的一嗤——那是“醒晦散”最关键的引子:人血为媒,唤醒沉眠之性。
她闭眼碾磨,动作精准如刀刻,每一圈都压着心头翻涌的情绪。
这药本不该存在,更不该由她亲手调制。
可当素问传话说苏晚晴已触到真相边缘,她便知道,有些禁忌,必须有人去破。
“若事发,就说是我逼你。”
香囊递出时,青鸾只留下这句话。
素色布袋上绣着半枝忍冬花——那是她们师姐妹间才懂的信物,也是最后的退路。
翌日清晨,晨雾未散,归心祠内已燃起三炉文火。
苏晚晴跪坐案前,手中捧着那幅被酒醅救下的残卷。
一夜过去,绢面干燥如初,可触感却微妙不同——仿佛有层看不见的壳,在等待破裂。
她取出香囊,倾出一点灰白粉末。
鼻尖刚触及,便觉一股辛辣直冲脑门,夹杂着铁锈与陈梅的气息。
这不是普通的显影药,而是以血为引、专克人工做旧的猛剂。
“好东西。”她低声喃喃,”
刷子蘸粉,轻轻扫过左上角一处看似寻常的墨渍。
刹那间,纤维微微鼓起,像皮肤下蠕动的虫。
接着,那一片墨色开始剥落,如同老树脱皮,露出底下鲜红如血的朱砂批注。
“贞和七年四月初九,粟转漠北事,准。承熙记。”
承熙?!
苏晚晴呼吸一滞。
那是当今圣上幼年封号!
先帝驾崩前两年,太子尚未立,此号仅赐予当时年仅十二岁的三皇子——如今的天子!
她猛地抬头,目光撞上谢云书的眼。
他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眸黑如渊,映着火光,竟似有血丝隐现。
他没说话,但那眼神比任何咆哮都更骇人——那是压抑了二十年的恨意,在这一刻终于触到了源头。
满室死寂,连呼吸都凝住了。
连绢娘手中的铜镊都不自觉滑落,发出清脆一响。
就在这时,门外骤然响起沉重脚步,铁甲叩地,节奏整齐得令人心悸。
“奉旨查抄逆物!”冯公公尖细的声音刺破寂静,“库中诸人,不得擅动!”
门被踹开的瞬间,苏晚晴没有慌,也没有躲。
她甚至笑了笑,起身迎向门口,手中还拿着那幅残卷。
“公公来得巧。”她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招呼一位老友,“这新酿‘云书醉’正到发酵第七日,再过三时辰就要封缸了,要不要尝一口?提神醒脑,最解夜寒。”
她说着,竟真的将残卷往那口大缸里一按——酒醅翻涌,乳白菌膜迅速包裹住绢布,表面只剩浑浊糟渣,与寻常酿酒无异。
冯公公眯眼盯着那缸,眉头紧锁:“你……就这么糟蹋文书?”
“这哪是文书?”她笑得坦荡,“不过是些旧年祭册,霉得字都看不清了。我寻思着,与其占地方,不如废物利用,给新酒添点‘古韵’——听说前人酿酒,最爱用旧纸封坛,说是能养风味。”
冯公公半信半疑,却终究不敢掀缸查验。
天家虽令他搜查,却也明示不可毁损宗庙重地。
若因他莽撞坏了贡酒,罪责难逃。
一行人离去后,祠内重归寂静。
只有火炉噼啪作响,酒醅缓缓呼吸。
忽然,谢云书抬起手,指尖微颤,在墙灰上写下两个字:
快了。
那二字歪斜无力,却如惊雷坠地。
而苏晚晴低头看着手中残留的一角绢边,眉头微蹙。
那一处墨迹虽已剥落,但底层纹理仍显滞涩,颜色过渡过于均匀——不像是自然书写,倒像是……人为拓印上去的。
她指尖抚过,心头忽生警兆:
这还不是最终的墨层。
真正的秘密,或许还被更深的手法掩埋着。
比如某种早已失传的古技……
她望向远方山道,轻声道:“该请陶明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