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颉利的密使,是在一个风沙渐起的黄昏抵达月牙泉外围的。他们一行仅有五人,皆作寻常商旅打扮,风尘仆仆,但眼神锐利,举止间带着草原人特有的剽悍与警惕。为首者是一名年约四旬的精瘦汉子,自称乌尔苏,是王庭的一名“通事”(翻译官),但王栓子手下的“风眼”早已从白盐部和其他渠道得到模糊信息,此人在狼骑王庭中地位不低,实为颉利狼王身边的一名心腹谋士。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夏明朗耳中。他正在与赵铁山、石柱等人查看新一批由商路运来的铁料质量,闻讯后,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来了多少人?”他平静地问。
“明面上五个,外围应该还有接应的,不超过二十人。”王栓子低声道,“头儿,见是不见?”
赵铁山眉头拧成了疙瘩,瓮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要我说,直接砍了算了,把人头给那狼王送回去!”
石柱则有些担忧:“将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古礼。而且……听听他们说什么也好。”
夏明朗沉吟片刻,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见。为何不见?正好瞧瞧这位狼王,想玩什么把戏。”
会面地点没有设在核心的胡杨树下,而是在绿洲边缘一处清理出来的简陋营帐内。帐内陈设简单,只有几张胡杨木钉成的粗糙桌椅。夏明朗只带了赵铁山和王栓子作陪,并未大张旗鼓。
当乌尔苏被引入帐中时,他迅速而隐蔽地打量了一下环境,最后目光落在主位上的夏明朗身上。与他想象中那种霸气外露或者阴鸷凶狠的形象不同,这位名震西疆的“风神”出乎意料的年轻,面容称得上俊朗,眼神平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来的不是敌国密使,而是寻常访客。
“狼王座下通事乌尔苏,见过夏将军。”乌尔苏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草原礼,姿态不卑不亢,官话竟说得相当流利。
“使者远来辛苦,请坐。”夏明朗微微颔首,语气平淡,“不知狼王派阁下前来,有何见教?”
乌尔苏依言坐下,身体挺得笔直,他并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这也是草原人的风格:“夏将军是聪明人,在下便直言了。将军以微末之躯,于西疆创下如此基业,连败我狼骑精锐,狼王陛下闻之,亦赞叹不已,称将军为当世罕有的豪杰。”
他顿了顿,观察着夏明朗的反应,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便继续道:“狼王陛下认为,将军与七皇子有血海深仇,与我狼骑之间,或许并非没有转圜余地。战场上的厮杀,各为其主,死伤在所难免。赤兀万夫长之事,陛下虽感痛心,但亦可视为勇士的宿命,并非不可化解之仇怨。”
赵铁山在一旁听得直撇嘴,强忍着没哼出声。
乌尔苏仿佛没看到,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蛊惑性的热情:“狼王陛下惜才,愿与将军化干戈为玉帛。只要将军愿率‘阵风’众兄弟归附我狼庭,陛下承诺,即刻册封将军为‘南院大王’,统御所有未来我狼骑征服的南方土地,位同亲王!并且,狼王陛下愿在狼神面前立誓,与将军结为‘安答’,共享富贵,永不相负!”
“南院大王”!与狼王结为兄弟!
饶是赵铁山和王栓子早有心理准备,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条件,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跳加速。这几乎是狼骑能给予外族人的最高荣誉和权位了!这意味着,如果夏明朗点头,他将瞬间成为狼骑帝国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存在,拥有广袤的封地和巨大的权力。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帐外风沙吹过篷布的呜咽声。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夏明朗脸上。
乌尔苏紧紧盯着夏明朗,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心动、一丝犹豫,哪怕是一丝细微的波动。但他失望了。夏明朗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听到的不是一个足以让无数英雄豪杰折腰的诱惑,而是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片刻的沉默后,夏明朗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淡,带着一种疏离的意味。
他抬起眼,目光清亮,看向乌尔苏,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狼王的好意,夏某心领了。”
只这一句,乌尔苏的心便沉了下去。
“只是,”夏明朗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夏某此生,散漫惯了,只愿做一阵风,自由来去,不受羁縻。无论是大夏的官袍,还是狼庭的王冠,都太过沉重,戴不习惯。”
他站起身,这是送客的姿态。
“阁下请回吧。转告狼王,他的条件,夏某……不受。”
不受!
两个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乌尔苏脸上的从容终于维持不住,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南院大王”、狼王安答,这样的条件,他竟然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他难道不知道拒绝的后果吗?
“夏将军!”乌尔苏忍不住站起身,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和最后的警告,“您可要想清楚!拒绝王庭的好意,意味着什么!我狼骑数万铁骑……”
“意味着战争,我知道。”夏明朗打断了他,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那股一直内敛的锋芒瞬间刺痛了乌尔苏的眼睛,“我‘阵风’,在此恭候。”
话已至此,再无转圜。
乌尔苏脸色铁青,他知道任务彻底失败了。他深深地看了夏明朗一眼,似乎要将这个不可思议的年轻人刻在脑子里,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带着随从快步离开了营帐,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与风沙之中。
帐内,赵铁山长长舒了口气,猛地一拍大腿:“痛快!将军,俺就等你这句话!什么狗屁南院大王,哪有咱们自己当家做主来得痛快!”
王栓子也露出了笑容,但眼中更多是凝重:“头儿,这下,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夏明朗望着帐外漆黑的夜空,那里,风沙正急。
“从来,就没有第二种可能。”他轻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
自由的风,岂会甘愿被套上缰绳,锁入黄金的牢笼?狼王的诱惑,或许能打动许多野心家,但对他而言,不及月牙泉畔胡杨树下那面自由飘扬的“阵风”战旗分毫。
拒绝,是唯一的选择。而随之而来的狂风暴雨,他早已做好准备,坦然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