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着他们的足迹,风霜雨雪磨砺着他们的筋骨。
相较于初入修行界时的懵懂,四年光阴,已将他们淬炼得迥然不同。
岁末的寒风裹挟着细雪,将一座名为“平阳”的边陲小城染上素白。
城中灵气稀薄,修为最高者不过炼血初期,是洛山界万千不起眼角落中的一个。
陈昀一行踏入城门时,心中却涌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今日,是新年。
更是他们流落此界的第一百零四年,踏入修行路的第四年。
四年光阴,于动辄闭关数十载的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瞬。
然而对他们,却已翻天覆地。紫云秘境的血火洗礼,龙血淬体的逆天机缘,加上一路搏杀与墨琼那“包罗万象”丹药的“滋养”,竟让他们在资源匮乏的情况下,硬生生将境界推至炼血境后期!
这般速度,若与顶级宗门用天材地宝堆砌的天才相比,只能算马马虎虎。
如李秀缘,三年便入灵海,纵有根基虚浮之虞,自有宗门底蕴为其夯实。
但若放在芸芸底层修士之中,他们的进境堪称惊世骇俗。
多少修士为了一块下品灵石、一株低阶灵草,便需豁出性命搏杀?
淬体、炼血尚可凭苦功与些许运气积累,一旦踏入灵海境,差距便如天堑。
天才们有源源不断的灵石、聚灵法阵、天材地宝辅助,灵气吞吐如鲸吸牛饮;
而普通修士,只能如滴水穿石,缓慢汲取天地间稀薄的游离灵气,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
陈昀感受着体内奔涌如江河的浑厚气血,那是炼血九重巅峰的力量。
蕴养数十万载的龙血精华已被他彻底炼化,配合《血灵诀》的霸道与自身早已突破极限的恐怖肉身,才堪堪承载住这股磅礴能量。
若非这逆天机缘,仅凭在紫云山脉那大半年按部就班的历练,绝难有如此飞跃。
他握了握拳,筋骨齐鸣,气血澎湃如龙吟,力量感远超同阶,甚至隐隐触摸到了灵海的门槛。
这便是顶级资源带来的根本性蜕变,是天才们越阶而战的底气所在。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陈昀心中感慨。
紫云秘境一行,凶险万分,却也馈赠丰厚。
风雪愈紧,城中仅有的几家客栈早已客满。
正发愁落脚之处时,街角一处争执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一位须发皆白、裹着件破旧污浊单薄棉袄的老者,正与两个行商模样的人拉扯。
寒风卷起他空荡的裤管,步履蹒跚,显得格外凄凉。
隐约听来,似是因房租续约起了龃龉。
陈昀本不欲多管闲事,但见老者孤苦无依,又瞥见他那破败却还算宽敞的三间茅屋,心中一动。
上前略作询问,得知老者姓朱,两个客商嫌租金贵了要搬,老人却指望这点微薄收入过活。
陈昀略一沉吟,便以高于客商的价格租下了其中一间,暂住一月,也算为老人解围,也为自己寻个遮风挡雪之地。
“朱老,今日年关,您儿女……?”安顿下来后,陈昀看着灶台冷清、形单影只的老人,忍不住问道。
啸天安静地伏在角落,墨琼则好奇地打量着这凡俗居所。
朱老浑浊的眼中掠过深深的悲苦,长叹一声,声音沙哑:“老伴走得早……大儿子,有仙缘,走了,再没音信。小儿子……是个猎户,命不好,进山遇上蛮兽,没了……就剩我这把老骨头,守着这破屋子等死罢了。”
他抬起枯瘦的手,抹了抹眼角,那破袄袖口已磨得发亮。
陈昀心头一酸。
这便是繁华人族霸族之下,被命运碾过的尘埃。
强者飞天遁地,探索宇宙至理,追求长生不朽;而如朱老这般的凡人,所求不过温饱平安,子孙绕膝,却已是奢望。
“今日除夕,人多热闹些好。”陈昀起身,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我去置办些年货,晚上一起守岁。”
朱老怔了怔,眼中泛起一丝微光,嘴唇嗫嚅着:“小哥……你,你是厚道人啊……谢谢,谢谢了……”
风雪稍歇,陈昀带着墨琼和啸天出门。
城中虽小,年味却浓。红纸灯笼在寒风中摇曳,孩童嬉闹声零星响起。
他们买了些肉食、米粮、粗酒,甚至还给朱老添置了一件厚实些的棉衣。
夜幕降临,破旧的茅屋里燃起了温暖的灶火。
陈昀亲自下厨,墨琼笨拙地打着下手,啸天趴在火边取暖。
简陋的木桌上,摆满了虽不精致却热气腾腾的饭菜。
昏黄的油灯下,一老两少一狼,围炉而坐。
朱老捧着新棉衣,老泪纵横,不住地道谢。
几杯粗酒下肚,老人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他絮叨着老伴的贤惠,小儿子的孝顺,对大儿子的思念与不解,还有这些年独自生活的辛酸与欺辱。
没有修为的凡人,在这哪怕最底层的小城,也是最脆弱的存在。
酒至半酣,朱老浑浊的目光望向跳跃的灶火,忽然问:“小哥……你们修仙的,到底……修的是个啥?为啥要修呢?”
陈昀放下酒杯,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这个问题,他思索过无数次。
为自己?
为探寻身世之谜,为逍遥自在,为不被当成异类切片。
为人族?
为种族延续,为霸业永昌,为探索宇宙至理。
但这些宏大叙事,离眼前这凄苦老人太远太远。
于亿万底层修士而言,修仙或许只为多一分自保之力,为一点延寿之机,为摆脱如朱老般的命运。
他沉默良久,最终看着老人充满困惑与一丝希冀的眼睛,缓缓道:“修仙……是与天争命。为的,是‘长生’二字。”
这是他最朴素也最核心的理解。
“长生……真的有长生吗?”朱老喃喃,眼神迷茫。
“信则有,不信,则无。”陈昀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
这并非敷衍,而是他自身经历的感悟。
他的“长生”充满了诡异与未知,是祝福还是诅咒,尚未可知。
老人似懂非懂,又饮下一杯酒,终是不胜酒力,靠在墙边沉沉睡去,脸上带着久违的安宁。
陈昀为他披上新衣,看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这便是红尘,有仙光璀璨,亦有尘埃无声。
接下来的正月里,陈昀并未急于离开。
他每日在城中闲逛,看凡人为生计奔波,看低阶修士为一点资源斤斤计较,感受着这与烈火城玲珑阁、与紫云秘境截然不同的烟火人间。
他依旧保持着凡俗过年的习惯,仿佛这短暂的驻足,能让他那颗在残酷修行路上奔突的心,找到片刻的锚点。
墨琼沉浸在离火炉与青木大师手札的世界里,尝试用城中能买到的普通药材练手,茅屋里时常飘出或药香或焦糊的古怪气味。
啸天则安静地吞吐着稀薄的月华,体悟着《九天神火踏》的残篇奥妙。
陈昀则一遍遍锤炼着《森罗灭天拳》那艰深晦涩的毁灭拳意,同时巩固着炼血九重巅峰的境界,气血愈发凝练如汞。
直到正月将尽,春寒料峭,陈昀一行才辞别朱老,继续踏上前往人皇殿核心区域的旅程。
老人拄着拐杖,站在破败的院门口,目送他们消失在城外的官道上,久久没有回屋。
就在陈昀的身影彻底消失于地平线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一直佝偻着身躯、满脸凄苦绝望的朱老,浑浊的老眼骤然爆射出两道洞穿虚空的锐利精芒!
如同沉眠古剑骤然出鞘,寒光凛冽!
他佝偻的腰背瞬间挺得笔直,一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息无声弥漫开来,将破败小院笼罩。
他身上那件沾满污渍、破旧不堪的棉袄,如同幻影般无声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质地非凡、绣着玄奥八卦云纹的宽大道袍,无风自动,流淌着淡淡的道韵光华。
白发依旧,皱纹仍在,但整个人的气质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仙风道骨,超然物外,目光深邃如星空,仿佛能勘破世间一切虚妄。
哪里还是那个孤苦无依、行将就木的凡俗老者?
分明是一位修为通玄、游戏人间的绝世高人!
“呵呵,真是个……不一样的修士。”化身“朱老”的诸葛司铭,望着陈昀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眼中充满了探究与浓厚的兴趣。
他,诸葛家七祖,名震诸天的神算子,竟亲自悄然降临这洛山界边陲小城,化身凡俗老人,暗中观察了陈昀整整一个正月!
原因无他。
以他通天彻地的推演之能,竟算不透这陈昀、墨琼、啸天三人的丝毫根脚!
陈昀与墨琼,仿佛凭空出现于此界,过往一片混沌虚无,毫无因果可循。
那头啸天狼妖,血脉驳杂却又透着不凡,其命数更是被一层强大而诡异的力量所遮蔽,难以窥探。
这在他漫长的推演生涯中,实属罕见。
好奇之下,他亲自前来,隐于凡尘,近距离观察。
这一观察,却让他发现了更多匪夷所思的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