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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都市言情 > 烟火里的褶皱 > 第75章 报社旧稿藏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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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海市老城区的报社旧址,青砖灰瓦爬满了深绿的爬山虎,像给墙穿了件皱巴巴的外衣。墙角的梧桐树落了满地金黄,风一吹,叶子打着旋儿飘,沙沙响得像谁在翻旧书。空气里有股油墨混着霉味的气息,潮乎乎地粘在皮肤上,太阳明明挂在天上,照下来的光却软塌塌的,暖不透这老房子的骨头。

仲孙黻蹲在档案室的地上,指尖划过积灰的纸箱。箱子上的标签褪了色,“90年代退稿”几个字歪歪扭扭的。她刚把一箱旧稿抱到桌上,纸页间就飘下片干枯的银杏叶,黄得发脆,一碰就掉渣。这叶子边缘有圈浅褐色的焦痕,不像自然干枯,倒像被火燎过——她指尖顿了顿,把叶子夹进随身带的笔记本里,叶尖的碎渣落在本子上,惊起细小微尘在光柱里翻涌。

“这破地方,比我奶奶的针线盒还乱。”她嘀咕着抹了把脸,鼻尖沾了点灰,倒比平时那副严肃模样多了点烟火气。桌角的台灯罩蒙着层灰,开了灯也照不亮多少,光在纸堆上投下毛茸茸的影子,晃得人眼晕。靠墙的旧书架歪着半边,最底层的书脊泡得发涨,隐约能看见“镜海日报合订本”几个字泡得发虚,像被水泡过的墨团。

突然,最底下的纸箱“咚”一声塌了角,一沓泛黄的稿纸滚出来。仲孙黻捡起来拍了拍,首页的退稿信露出来,钢笔字龙飞凤舞:“故事尚可,灵气不足——编辑 周明诚”。日期是二十年前的,纸边都磨出了毛边。退稿信背面粘着半张剪报,是篇关于“镜海活字印刷术入选非遗”的短讯,剪报边缘用红笔圈了个名字:仲维山——那是她爸的名字。

她翻了两页稿子,眉头突然皱起来。这稿子讲的是个老报人守护活字印刷厂的故事,主角叫“老仲”,连口头禅都跟她爸当年一个样:“字是骨头,印出来的才是肉”。更奇的是稿里写“老仲”总在深夜往印刷厂后院跑,怀里揣着个布包,布包上绣着朵歪歪的栀子花——她妈生前最会绣栀子花,爸那个磨得发白的帆布包上,就有朵一模一样的。

“邪门了。”她捏着稿纸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窗外的风突然大了,梧桐叶“哗啦啦”打在玻璃上,像有人在拍窗。桌上的银杏叶不知怎的翻了个面,背面竟用铅笔写了个极小的“三”字,铅笔印浅得几乎看不见,像是写的时候怕被人发现,力道压得极轻。

这时,档案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仲孙黻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是报社的老门卫王伯,手里端着个搪瓷缸,热气腾腾的。缸子沿掉了块瓷,露出里面的铁色,倒跟她家里那个爸用了半辈子的缸子像孪生兄弟。

“小仲姑娘,还在翻哪?”王伯把缸子往桌上一放,茶叶梗在水里打着转,“这地方邪性着呢,以前周编辑在的时候,总说半夜听见活字响。”他往墙角瞥了眼,声音压得低了些,“前几年有个年轻人来翻旧稿,也是蹲你这位置,翻着翻着就蹲地上哭,说看见纸堆里有双眼睛盯着他——后来再没来过。”

仲孙黻没接话,眼睛还钉在稿纸上。稿子里写老仲为了保住印刷厂,跟开发商打赌,三天内刻出“镇厂之宝”的活字。她心一跳——她爸当年也干过这事,只不过最后输了,印刷厂拆那天,他蹲在墙角哭了半宿。那天她偷偷跟着去,看见爸把个木盒子埋在印刷厂门口的老槐树下,埋完还往树上钉了个小钉子,钉子上缠了圈红绳。

“周编辑……是不是戴个银丝眼镜,总穿灰中山装?”她突然问。话刚出口就看见王伯手里的搪瓷缸抖了下,热水溅在桌上,烫得稿纸边缘卷了个小角。

王伯愣了愣,点头:“可不是嘛!十年前走的,肺癌。临终前还念叨,说欠了人一篇稿子没退。”他往稿纸上瞅了眼,突然“咦”了声,“这退稿信是周编辑的字?他当年退稿有个毛病,总在信背面画小记号——你翻过来看看。”

仲孙黻把退稿信翻过来,果然见右下角画了个极小的墨点,墨点里藏着个“木”字。她的手开始抖。稿纸最后一页被撕掉了,边缘还留着指甲掐的印,撕口处粘着半片干枯的花瓣,是栀子花的瓣——她妈下葬那天,爸就是攥着把栀子花站在墓前的。她想起小时候,爸总在深夜翻一个旧木箱,翻完就叹气。有次她偷看过,箱子里除了刻字工具,还有半张退稿信,署名就是“周明诚”,信上也画着个带“木”字的墨点。

“王伯,周编辑的东西还在吗?”她声音发哑。指尖捏着那半片花瓣,花瓣干得像纸,却还能闻见点极淡的香。

王伯指了指角落的铁柜:“都在那儿堆着呢,没人动过。前两年报社想扔了,我拦了——周编辑待我好,当年我儿子住院,还是他垫的医药费。”铁柜上落着层厚灰,柜门上用粉笔画了个歪歪的笑脸,像是哪个孩子画的,又被岁月蒙得发淡。

铁柜上了锁,锁锈得厉害。仲孙黻找了根铁丝捅了半天,“咔哒”一声,锁开了。里面全是旧书和稿纸,最底下压着个木盒子。盒子是酸枝木的,边角磨得发亮,盒盖上刻着“守字”两个字,刻痕里填着红漆,红得像血。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樟木味飘出来。里面是枚没刻完的活字,上面只凿了个“家”字的轮廓,旁边放着张照片——周编辑和一个穿工装的男人站在印刷厂门口,那男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跟她爸一模一样。男人手里攥着个布包,布包上的栀子花绣得清清楚楚,花瓣上还沾着点墨渍。

“这是……”王伯凑过来看,突然拍了下大腿,“这不是老仲师傅吗?当年他跟周编辑可是铁哥们!有次印刷厂着火,周编辑还冲进火海帮老仲师傅抢活字呢,胳膊上烧了个大疤——后来老仲师傅总往报社送栀子花,说给周编辑的疤‘消消毒’。”

仲孙黻的眼泪“唰”就下来了。照片背面有行小字:“赌约输了,活字我替你刻完。”日期正是印刷厂拆的那天。她突然明白,爸当年不是输了——那天她躲在树后,看见开发商的人拽着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那姑娘是邻居家的囡囡,爸攥着刻刀的手松了松,才说了句“我输了”。原来他是怕连累旁人。

风又起了,铁柜里的稿纸“哗啦哗啦”响。仲孙黻拿起那枚活字,指尖刚碰到木头,就听见“叮”一声轻响——活字底下藏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印刷厂地基下,有我埋的东西。三日后若雨,在老槐树根下挖。”纸条边缘有个牙印,深深的,像是写的人咬着纸角写的。

这时,档案室的灯突然灭了。窗外的梧桐叶影晃在墙上,像无数只手在抓挠。王伯“哎呀”一声,搪瓷缸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缸子里的茶叶撒了一地,其中一片茶叶梗直直地立着,尖儿对着铁柜最深处。

“咋、咋回事?”王伯的声音发颤,手往墙上摸开关,摸了半天也没摸着,“怕是跳闸了,这老房子的电线早该换了。”

仲孙黻摸出手机照亮,光柱扫过铁柜,突然停在一张泛黄的报纸上。报纸头版是印刷厂拆迁的新闻,配图里有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正蹲在墙角捡活字——那是十岁的她。照片里的她手里捏着枚“山”字活字,活字上沾着点红漆,跟木盒上的红漆一个色。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条陌生短信:“想知道埋了啥,今晚子时来印刷厂旧址。别告诉旁人。”发信人的号码是乱码,像被人故意隐去了。

窗外的风更大了,玻璃“哐当哐当”响。仲孙黻攥着那枚活字,指节硌得生疼。她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搪瓷缸碎片,碎片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影子旁边好像还有个模糊的轮廓,戴着银丝眼镜,正对着她轻轻点头。

“王伯,我先走了。”她把活字和照片塞进口袋,抓起桌上的笔记本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见铁柜里的稿纸还在翻,最上面那张飘了下来,落在碎瓷片上——是篇没写完的稿子,标题叫《仲家活字秘闻》,作者栏空着,只画了朵栀子花。

出了报社旧址,天已经擦黑了。老城区的路坑坑洼洼,她踩着梧桐叶往前走,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回头看时又没人,只有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旁边好像还沾着个矮矮的影子,像个蹲在地上的人。

走到巷口的老面馆,她停了脚。面馆的王婶正往门外挂灯笼,看见她就喊:“小黻?好阵子没来了,你爸前几天还来坐呢,说等你回来吃馄饨。”

仲孙黻鼻子一酸。爸去年冬天走的,走的时候攥着她的手,说“对不住你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她当时没懂,现在看着面馆墙上挂的旧照片——照片里是二十年前的面馆,爸和周编辑正坐在桌边喝酒,两人中间放着个木盒子,盒子上的“守字”二字清清楚楚——突然就懂了。

“王婶,我爸来的时候,没说啥别的?”她拉了把椅子坐下,灯笼的光落在她脸上,暖乎乎的。

王婶擦着手坐下:“说啥呢……就说总梦见印刷厂的老槐树,树底下有只猫,老对着他叫。还说当年你妈走的时候,他没敢告诉你,你妈是为了抢活字才摔着的——”

仲孙黻猛地站起来。妈是她五岁那年没的,爸一直说妈是生急病走的。她攥着口袋里的活字,指节都在抖:“王婶,我妈当年……到底咋回事?”

王婶叹了口气:“那年印刷厂要拆,开发商夜里来偷活字,你妈听见动静就去拦,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老仲师傅怕你记恨,一直没敢说。周编辑当年为这事跟开发商吵了好几架,后来就查出肺癌了——谁说得清呢。”

风从面馆门缝钻进来,吹得灯笼晃了晃。仲孙黻摸出手机,那条陌生短信还在屏幕上亮着。她突然想起稿纸上被撕掉的最后一页,想起活字上没刻完的“家”字,想起爸临终前说的“对不住你妈”——原来他们都在瞒着她,瞒着这二十年的委屈。

“王婶,我走了。”她抓起笔记本往外跑,跑到巷口时回头,看见面馆的灯笼在风里晃,像个暖乎乎的月亮。月亮底下,她好像看见爸站在那儿,穿着当年的工装,手里攥着那个绣着栀子花的布包,对着她笑。

回到家时,天全黑了。家里还是老样子,爸的刻字台摆在窗边,台上摆着排没刻完的活字,有“仲”,有“黻”,还有个没刻完的“家”字,跟周编辑盒子里的那枚一模一样。刻字刀旁边压着张纸条,是爸的字迹:“小黻,若你看见周叔的东西,别去印刷厂。危险。”

仲孙黻把纸条捂在脸上,眼泪把纸洇得发皱。她知道爸是怕她出事,可她不能不去——妈和爸的委屈,周编辑的死,还有那枚没刻完的活字,总得有个说法。

夜里十一点,她揣着活字出了门。街上没人,只有风吹着落叶跑,沙沙的响。走到印刷厂旧址时,月亮躲进了云里,黑沉沉的一片。旧址上堆着些建筑垃圾,老槐树还在,树干上的小钉子还在,钉子上的红绳被风吹得飘来飘去,像条红蛇。

她拿出手机照亮,刚走到槐树下,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你是谁?”仲孙黻攥紧了口袋里的活字,手心全是汗。

男人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扔过来。她接住一看,是半张退稿信,跟她在报社找到的那半张正好能对上。退稿信背面画着个墨点,墨点里是个“火”字。

“周编辑是我 uncle。”男人的声音哑哑的,“他当年不是肺癌死的。”

仲孙黻愣了:“那是……”

“被人推下楼的。”男人走到槐树下,踢了踢树根,“他查到开发商偷运文物,那些活字根本不是普通的木头,是明清传下来的老料,上面刻着当年修《镜海志》的秘闻。”

风突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得老槐树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个张开的网。男人从背包里拿出把铁锹:“我 uncle 埋的不是活字,是证据。当年你妈抢回来的那箱活字,里面有块是用和田玉刻的,上面刻着开发商他爸当年贪赃的账——他们怕被发现,才非要拆印刷厂。”

仲孙黻的心“咚咚”跳。她想起爸埋在树下的木盒子,想起妈布包里的栀子花,想起周编辑没刻完的“家”字——原来他们都在守着同一个秘密。

男人开始挖树坑,铁锹碰到石头,发出“哐当”一声。仲孙黻蹲下来帮忙,手指刚碰到泥土,就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她刨开土一看,是个铁盒子,盒子上着锁,锁上刻着朵栀子花。

“是这个。”男人眼睛亮了,“我 uncle 的日记里写着,盒子钥匙在……”

话没说完,突然有车灯照过来。两束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接着是汽车引擎声,越来越近。男人拽起她就往建筑垃圾后面躲:“开发商的人来了!”

仲孙黻趴在碎石堆后面,看见三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下来七八个人,都穿着黑衣服,手里拿着棍子。为首的是个胖男人,脸上有道疤——她在爸的旧照片里见过他,是当年那个开发商的副手。

“仔细搜!”疤脸男人喊着,手里的棍子往槐树根上敲了敲,“老板说了,找到东西就烧了,看见人就……”

后面的话没听清,仲孙黻只觉得手心发凉。她摸出手机想报警,却发现没信号。男人攥着她的胳膊,低声说:“别出声,等他们走了再说。”

可那些人没走,径直往槐树下走。疤脸男人蹲下来看了看挖开的土坑,突然笑了:“看来有人比我们先到啊。”他挥了挥手,“给我挖!挖不到东西,谁也别想走!”

几个人拿起铁锹开始挖,土块飞溅起来,落在仲孙黻脚边。她看着铁盒子就在离她几步远的土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男人从背包里摸出把折叠刀,低声说:“等下我引开他们,你拿着盒子跑,往东边跑,那里有派出所。”

仲孙黻摇头:“要走一起走。”

男人刚要说话,突然“啊”了一声——一块土块砸在他背上,疤脸男人正盯着他们藏身的地方,冷笑:“找到你们了。”

七八个人围了过来,棍子“砰砰”地敲着碎石堆。仲孙黻攥着铁盒子的锁,突然想起爸刻字台上的那枚“家”字活字——活字的侧面有个小凹槽,跟这锁孔正好对上。她赶紧摸出口袋里的活字,往锁孔里一插——“咔哒”一声,锁开了。

盒子里没有文物,没有账册,只有一沓照片。照片上是开发商和当年的官员握手的场景,背景是印刷厂的活字架,架子上摆着块玉活字,玉上的字清清楚楚:“贪墨银二十万两”。照片后面还有张纸条,是周编辑的字迹:“若我出事,让小黻交给纪委——她妈用命护着的东西,不能白丢。”

“把东西交出来!”疤脸男人举着棍子冲过来。仲孙黻把照片往怀里一塞,抱着铁盒子就跑。男人挥着折叠刀拦住他们,刀子划在一个人的胳膊上,那人惨叫一声,棍子“哐当”掉在地上。

仲孙黻往东边跑,身后传来男人的喊声:“快跑!别回头!”她不敢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棍子砸在身上的闷响,还有男人的闷哼声。眼泪糊了满脸,她攥着怀里的照片,攥得指节发白——这些照片是爸和妈用命护着的,是周编辑用命藏着的,她不能弄丢。

跑到巷口时,终于看见警灯在闪。她扑过去抓住警察的胳膊,指着印刷厂的方向喊:“快去!有人被打了!还有证据……”

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晕过去前,她好像看见老槐树下站着三个人影,爸,妈,还有戴银丝眼镜的周编辑,他们都对着她笑,像小时候一家三口坐在印刷厂门口看夕阳时那样,暖乎乎的。

医院的消毒水味钻得人鼻腔发涩时,仲孙黻睫毛颤了颤。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梧桐叶影落在白被单上,像谁用铅笔描的淡痕。手边的铁盒子还在,锁扣上的栀子花被指尖摸得发亮——她猛地坐起身,扯得输液管响,护士推门进来时正撞见她往口袋里塞照片,白大褂上的纽扣都晃得发颤。

醒了?护士把体温计往她腋下塞,昨晚送你过来的警察说,你抱着个铁盒子喊不能烧,喊了半宿。体温计的玻璃凉得像块玉,仲孙黻突然想起照片里的玉活字,手心攥得发紧。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穿警服的人掀开门帘时,帽檐上的国徽在晨光里闪了闪。仲孙黻是吧?警察把笔录本放在床头柜上,钢笔在纸上顿了顿,昨晚跟你在一起的男人叫周砚,周明诚的侄子,我们在印刷厂旧址找到他时,他胳膊上挨了三棍,还攥着把折叠刀护着个土坑——坑里有个空木盒,你知道里面的东西去哪了吗?

仲孙黻摸了摸怀里的照片,纸页边缘被体温烘得发暖。玉活字呢?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周砚说,有块和田玉刻的活字......

警察翻开笔录本,指腹敲了敲某行字:周砚交代了,玉活字当年被你父亲换了。开发商的人当年偷活字时,你母亲抢回来的是个木仿品,真玉字早被你父亲藏进了刻字台的夹层里——我们去你家搜过,刻字台拆开来时,夹层里除了玉活字,还有本你母亲的绣谱。

绣谱两个字刚落,仲孙黻的眼泪就砸在铁盒子上。她想起小时候趴在刻字台边看妈绣栀子花,妈总把绣针别在谱子上,针脚在布上绕出弯弯曲曲的线,像爸刻活字时凿的纹路。警察递来张照片,是拆刻字台时拍的——玉活字被裹在块绣着栀子花的蓝布里,玉上的字被布磨得温润,倒不像账本上的字,更像谁刻的念想。

周砚醒了吗?她攥着照片往起站,输液管在手腕上缠了圈。警察按住她的肩膀:他比你醒得早,正跟纪委的人说话。对了,那个疤脸男人叫刘彪,当年开发商的打手,昨晚被抓时还喊玉字不在你们手里——看来他们找了二十年,都没找对地方。

窗外的风把梧桐叶吹得翻了个面,仲孙黻突然想起爸埋在槐树下的木盒。当年她以为里面是活字,现在才明白,那是爸故意给刘彪留的引子——木盒里装着半张栀子花绣片,跟妈裹玉活字的是同块布,刘彪看见绣片,自然会以为玉字埋在树下,反倒没人去盯刻字台。

我想去看看周砚。她把铁盒子抱在怀里,盒子里的照片被体温焐得发软。警察点了点头:他在隔壁病房,说等你醒了,有东西要给你。

推开门时,周砚正靠在床头翻本旧日记。他胳膊上缠着绷带,袖口露出道浅疤,倒跟王伯说的周明诚胳膊上的疤位置差不多。见她进来,他把日记往桌上推:我uncle的,你看看最后几页。

日记纸页泛黄,最后一页的字迹却格外清楚——维山说要把玉字藏在刻字台里,说那里是小黻妈绣东西的地方,刘彪这辈子都不会去翻。我今日去印刷厂,见刘彪在槐树下转悠,怕是要动手,若我出事,让小黻记得,玉字上的账,是给她妈和维山正名的凭仗。日期是周明诚肺癌去世的前三天。

仲孙黻指尖划过两个字,钢笔水在纸页上洇出淡淡的圈,像眼泪泡过的痕。周砚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放在她手心——是枚没刻完的活字,木头跟周明诚盒子里的字一样,上面只凿了个字的轮廓。

我uncle刻的。周砚声音低了些,他说等这事了了,要跟你爸一起刻套平安家的活字,给你当嫁妆。

活字的木头温温的,仲孙黻突然想起爸刻字台上那枚没刻完的字。原来两个老人早想好要凑齐三个字,只是一个没等到刻完,一个没来得及补全。

三天后,纪委的人来取玉活字时,仲孙黻把周明诚的日记和妈那半块绣片一起递了过去。玉字放在证物袋里,隔着塑料还能看见布上的栀子花——绣线是妈当年用栀子花瓣染的,洗了二十年,还带着点淡黄。

送证物的车开走时,周砚站在医院门口递她个布包。我uncle的铁柜里找着的。他挠了挠头,王伯说你爸当年总往报社送栀子花,你妈绣的布包坏了,就找我uncle要布缝——这里面是半匹蓝布,跟裹玉字的是同匹。

布从包里滑出来时,风卷着布角飘了飘。仲孙黻摸出爸刻字台上那枚字活字,往布上一放——活字的轮廓正好落在朵没绣完的栀子花旁,像当年爸蹲在刻字台边,妈趴在旁边绣东西时的模样。

去墓地那天是个晴天,梧桐叶落在爸妈和周明诚的墓碑前,黄得像报社旧址地上的落叶。仲孙黻把那枚字活字放在三座墓碑中间,又把周砚给的蓝布铺在地上——布上摆着玉活字的照片,照片里的栀子花被阳光照得发亮。

爸,妈,周叔。她蹲在布前,指尖拂过照片上的玉字,账查清了,刘彪他们被抓了。你们说的字是骨头,我记住了——这些字站得住,你们就都站得住。

风突然卷起片梧桐叶,落在字活字上。叶尖的焦痕正好对着活字没刻完的地方,像谁用叶尖轻轻描了描,要把那轮廓补全似的。远处传来老面馆王婶的喊声,说给她留了馄饨,灯笼在巷口晃啊晃,暖得像小时候印刷厂门口的灯。

仲孙黻站起身时,看见周砚在不远处等她,手里拿着那枚字活字。两个没刻完的活字在风里对着望,倒像早晚会凑成个完整的念想——就像那些被藏了二十年的字,终于能晒着太阳,堂堂正正地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