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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都市言情 > 烟火里的褶皱 > 第70章 书店书签引旧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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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海市老城区,晨光宛如一层薄纱,轻柔地洒在蜿蜒曲折的小巷间。“拾光书店”隐匿在两条窄巷的夹角,仿若一位遗世独立的隐者。青灰色的砖墙,爬满了深绿的爬山虎,叶片上挂着清晨的露水,在阳光的轻抚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像极了洒落一地的碎银。店门口的老槐树,早已褪去了翠绿的盛装,满树的黄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风一吹,便打着旋儿悠悠飘落,擦过木质的店门时,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声音,与巷口卖早点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把秋意渲染得愈发浓稠。

淳于龢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工装褂,蹲在书店门口的石阶上,正专心致志地擦拭着积灰的窗沿。她将袖口高高卷到胳膊肘,小臂上那几道浅淡的疤痕,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那是去年搬书时,被铁架划伤留下的痕迹。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低马尾,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被汗水浸湿后,紧紧贴在皮肤上。

“淳于姐,又擦呢?”隔壁修鞋铺的老周探出头来,手里还捏着一只没缝完的皮鞋,“这破台阶擦得再亮,也变不成金砖呐。”

淳于龢直起腰,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的细纹轻轻聚拢,像是被岁月洒下了一把细沙:“擦干净点,孩子们看书时心情也舒坦。”说着,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不经意间蹭到脸颊上的灰,反倒把脸弄花了。

老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她的脸打趣道:“你这模样,倒比台阶还需要擦擦。”

淳于龢没有回应,只是笑了笑,转身走进了书店。店内光线略显昏暗,几盏老式白炽灯泡高悬在天花板上,发出“嗡嗡”的低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往昔的故事。书架从地面一直延伸至天花板,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泛黄的旧书,空气里弥漫着纸页发霉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墨水香,这独特的气息,淳于龢已经闻了整整五年——自她五年前接手这家书店起,便再也未曾离开过。

她缓缓走到儿童区的书架前,弯腰整理着被翻乱的绘本。指尖刚触碰到一本《小王子》的书脊,便察觉到一丝异样。这本书的封面比其他书更为陈旧,边角卷曲得如同绽放的花朵,书脊上还粘着一块半脱落的透明胶带。她轻轻抽出这本书,本想重新粘好胶带,可书页却“哗啦”一声,掉出一张纸片。

竟是一张借书条。

米黄色的纸张,边缘已然发脆,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小王子》,借期2019.9.10,想和爸爸一起读——小雨”。字迹稚嫩,末尾还画了个咧嘴笑的太阳,只是颜料早已褪去鲜艳的色彩,变成了浅粉色。

淳于龢捏着借书条的手微微一顿。2019年……恰好是五年前。她的思绪瞬间飘回到五年前,那时,确实有个总是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每天放学后都会来借阅《小王子》,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起来。那小姑娘就叫小雨,她总爱抱着书,静静地坐在靠窗的小板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书页上的小王子和玫瑰,嘴里还不时小声念叨着什么。

“小雨……”淳于龢轻声呢喃,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酸涩。后来,小雨有段时间没来书店,她还特地向老周打听过,老周说好像是小雨的爸爸出了什么事,但具体情况他也不太清楚。再后来,小雨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她将借书条小心翼翼地夹回书里,正准备把书放回书架,书店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吱呀”一声,风裹挟着几片槐树叶闯了进来,在地板上欢快地打着转。

淳于龢抬起头,目光瞬间定格在门口。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高挑的女生,身着一件白色连帽卫衣,搭配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旧运动鞋。一头长发如黑色的瀑布,直直垂到腰际,用一根黑色皮筋随意扎着,发梢微微卷曲。她的脸色略显苍白,眼睛又大又亮,只是眼下那片淡淡的青黑,透露出她似乎许久未曾好好休息。

“请问……有《小王子》吗?”女生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手指下意识地攥着卫衣的帽子绳,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淳于龢指了指手中的书,微笑着说道:“刚找到一本,就是有点旧。”

女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走了过来。她的脚步轻盈,几乎听不到一丝声响,走到书架前时,目光落在淳于龢手里的书上,猛地顿住了。“这是……”她伸出手,轻轻触碰书脊上的胶带,指尖微微颤抖,“这胶带是我贴的。”

淳于龢心中“咯噔”一下:“你是……小雨?”

女生用力点了点头,眼圈瞬间红了。她接过书,缓缓翻到夹着借书条的那页,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和浅粉色的太阳,眼泪“啪嗒”一声,滴落在纸上,晕开了一小片水渍。“五年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我找这本书找了整整五年。”

淳于龢递过一张纸巾,默默无言。她深知,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小雨擦了擦眼泪,将书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当年我爸突然病倒了,”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中风,醒来后就不认识人了,也不会说话了。我把这本书落在医院了,后来再去找,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她顿了顿,抬手抹了把脸,继续说道:“我爸以前总说,等他退休了,就陪我读这本书。他还说,要给我讲玫瑰为什么那么骄傲,狐狸为什么要小王子驯服它……”说到这里,她再度哽咽,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止不住地滚落。

淳于龢轻叹一声:“现在呢?你爸爸……”

“还在。”小雨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闪烁着一丝光芒,“我带他来城里了,就在附近的康复医院。我每天都给他读故事,希望他能想起点什么。昨天我路过这里,突然想进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她把书抱得更紧了,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希望。淳于龢望着她的模样,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她不禁想起自己的父亲,当年也是这般,总说“等退休了就陪你”,可还没等到那一天,就因心梗永远地离开了她。那本没来得及一起读的《小王子》,成了她心中多年的一根刺。

“要不……”淳于龢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你带爸爸来店里坐坐吧?这里安静,也有地方。”

小雨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真的可以吗?我爸他……可能会有点吵。”

“没事。”淳于龢微笑着,“店里平时也没多少人。”

小雨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走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看了眼那本《小王子》,生怕它再次消失不见。淳于龢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转身去给靠窗的位置摆了张软垫子——她记得小雨以前最喜欢坐在那里。

太阳渐渐升到头顶,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道长长的光影。书店里一片寂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灯泡偶尔发出的“嗡嗡”声。淳于龢坐在柜台后,随意翻着一本旧杂志,可心里却始终惦记着小雨和她爸爸的事。她拿出手机,翻出以前存的小雨的照片——那是五年前小雨借完书后,非要让她拍的,照片里的小姑娘笑得灿烂如花,手里高高举着《小王子》,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突然,书店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两个人。小雨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身着一件灰色病号服,走路摇摇晃晃,每一步都需要小雨使出全力搀扶。他的脸庞消瘦,皱纹如沟壑般纵横交错,眼睛半眯着,眼神有些涣散,似乎什么都看不清。

“淳于姐,这是我爸。”小雨扶着老人走到靠窗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让他坐下,“爸,你坐这儿,我去给你倒杯水。”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茫然地环顾着四周。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子的膝盖处,那里有一块洗得发白的补丁。淳于龢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一阵发酸——曾经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小雨端着水杯回来,将书轻轻放在老人手里:“爸,你看,这是你以前想陪我读的《小王子》。”

老人低头看了看书,眼神依旧茫然。他把书拿起来,随意翻了翻,又放了下去,仿佛眼前的这本书,对他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物件。小雨的眼神微微黯淡,但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没关系爸,我读给你听。”

她缓缓翻开书,轻声读了起来:“我六岁那年,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实的故事》的书里,看到了一幅精彩的插画:一条蟒蛇正在吞食一只大野兽。插画的下方写着:‘蟒蛇把猎物整个吞下去,而不是咀嚼它。然后它们就再也不能动弹了,要睡六个月来消化食物。’”

她的声音温柔而舒缓,宛如春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老人静静地听着,眼睛依旧半眯着,但手指却不再摩挲裤子,而是轻轻放在了书页上。

淳于龢悄悄退到柜台后,生怕打扰到他们。她望着窗外的阳光,看着落在地板上的槐树叶,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暖意。或许,这本书真的能唤醒老人心底沉睡的记忆呢?

时间悄然流逝,小雨读得口干舌燥,嗓子都有些沙哑了。她停下来喝了口水,看向老人:“爸,你还记得吗?以前你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总说蟒蛇太懒了,连嚼都懒得嚼……”

老人还是没有说话,但手指却突然动了动。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书页上的蟒蛇插画,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小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爸!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抬起手,指向书里的玫瑰插图。那幅图上,小王子正给玫瑰盖玻璃罩,玫瑰的花瓣呈粉色,上面还沾着晶莹的露珠。

小雨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爸,你记得玫瑰!”她哽咽着说,“你以前说,玫瑰就像小孩子,明明很在乎,却总爱说反话……”

老人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了“呜呜”的声音。他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顺着皱纹缓缓滑落,滴在书页上。

淳于龢看着这一幕,鼻子也忍不住一酸。她转身去拿纸巾,想要给他们送过去,脚步刚迈出,就听到“哐当”一声——老人突然从椅子上滑落,倒在了地板上。

“爸!”小雨尖叫一声,扑过去紧紧抱住老人,“爸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老人的眼睛紧闭着,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也变得极其微弱。淳于龢急忙跑过去,伸手摸了摸老人的脉搏——脉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快!叫救护车!”淳于龢对着小雨大喊,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小雨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可手指却不听使唤,半天按不对号码,眼泪不停地掉在手机屏幕上,将屏幕打湿。“我……我手抖……”她哭着说,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淳于龢一把夺过手机,迅速拨打了120。“喂!拾光书店!老城区和平巷这里!有个老人晕倒了!快!”她挂断电话,蹲下身查看老人的情况,心里急得像着了火。

老人的眼睛依旧紧闭,但嘴唇却突然动了动,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声音。淳于龢把耳朵凑过去,仔细聆听。

“玫……瑰……”

老人的声音轻如羽毛,却重重地落在小雨的心上。小雨一下子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爸……爸你说话了!你记得玫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淳于龢松了一口气,刚想站起来,却看到老人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他的眼神不再涣散,而是变得明亮而坚定,直直地看着小雨,嘴唇又动了动。这次,淳于龢和小雨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的是:“我回来了。”

小雨一下子扑进老人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爸!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五年啊!”

老人缓缓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小雨的头,动作迟缓却满是温柔。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淳于龢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女相认的场景,眼眶也湿润了。她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那本没读完的《小王子》,心中的那根刺,似乎被拔掉了一点。

救护车停在了书店门口,医护人员迅速冲了进来。“谁是病人家属?”为首的医生问道。

小雨擦了擦眼泪,刚想说“我是”,却突然愣住了。她看着老人的脸,看着他嘴角的笑容,突然察觉到不对劲——老人的眼睛又闭上了,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动静。

“爸?”小雨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颤抖。

没有回应。

“爸!”小雨又喊了一声,用力摇晃着老人的胳膊。

依旧没有回应。

医生走过来,摸了摸老人的脉搏,又翻了翻他的眼皮,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小雨的身体晃了晃,险些晕倒。淳于龢赶紧扶住她,心中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明明都已经认出女儿了……明明都已经说“我回来了”……

小雨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疯狂,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淌。“他回来了……”她喃喃自语,“他终于记得我了……他没有骗我……”

她紧紧抱着老人的身体,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明明是温暖的,却让人感觉心底一片冰凉。

淳于龢看着这一幕,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小雨,也不知道是否该让她独自静静。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本《小王子》上。书掉落在地板上,正好翻开到最后一页。那一页上,小王子离开了地球,回到了他的星球。插画的下方写着:“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生长在一颗星星上的花,那么夜间,你看着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上都好像开着花。”

淳于龢突然觉得,老人或许并非离开了,而是回到了他的星球,回到了那朵玫瑰的身边。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书店。救护车的鸣笛声还在持续,风卷起地上的槐树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巷口卖早点的吆喝声依旧不断,只是听起来,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热闹。

“淳于姐。”不知何时,小雨已经走到了她身后,声音沙哑而疲惫,“谢谢你,今天要不是你……”

淳于龢转过身,看着小雨红肿的眼睛,心中满是心疼:“别这么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小雨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向远方:“我想把爸爸的骨灰带回老家,那里是他一直想回去的地方。”

淳于龢点了点头:“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小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其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这本《小王子》,我想把它带走,可以吗?它对我和爸爸来说,意义太重要了。”小雨说着,目光落在那本书上,眼中满是眷恋。

“当然可以。”淳于龢毫不犹豫地说道,“它本来就是你的。”

小雨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淳于姐。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就回来把买书的钱给你。”

“不用了。”淳于龢摆了摆手,“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纪念吧。”

小雨的眼眶再次湿润了,她轻轻抱住淳于龢:“淳于姐,你真好。”

两人相拥片刻后,小雨转身,抱着那本《小王子》,缓缓离开了。淳于龢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请问,这是拾光书店吗?”

淳于龢转过身,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书店门口。男子身着一件黑色风衣,里面搭配着一件白色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脚蹬一双黑色马丁靴,整个人看起来帅气又干练。他的头发微卷,被精心打理过,深邃的眼眸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线条优美的薄唇。

“是的,请问你有什么事?”淳于龢问道。

男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我叫张若虚,是一名作家。我听说这家书店很有特色,就想来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一些写作的灵感。”

淳于龢心中一动,她一直对作家这个职业充满了好奇。

张若虚跟着淳于龢走进书店时,槐树叶正顺着半开的门飘进来,落在他擦得锃亮的马丁靴上。他弯腰拾起来,指尖捻着叶尖的焦边笑了笑:“这叶子倒比我书里写的秋天还真切。”

淳于龢往柜台后挪了挪,给刚收拾出的空位腾地方:“老城区就这点好,啥都慢半拍。”她瞥见他风衣口袋露着半截笔记本,封皮上沾着点墨渍,“作家都爱记东西?”

“不然转头就忘喽。”张若虚翻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刚才老人坐过的椅子旁,还留着半片被泪水打湿的书页。他抬眼时正撞见淳于龢往那边瞟,便把笔记本合上了,“刚这儿……”

“来了对父女。”淳于龢拿抹布擦着柜台沿,木头上的纹路被擦得发亮,“找一本旧书,找了五年。”

张若虚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书比人念旧。”这话刚出口,巷口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铁桶砸在地上。接着是老周的吆喝:“谁家的娃!车往哪儿停呢!”

两人同时往门口看。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斜斜堵在巷口,车轮压着老槐树的根须。车窗摇下来,露出张描着浓眉的脸,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让让!我找人!”

“找啥人?这儿就我和淳于姐俩活物!”老周举着修鞋锥子站在车前头,鞋油蹭得袖口黑乎乎的。

轿车里的人没理他,目光越过书店门往里扫,落在张若虚身上时眼睛亮了亮:“张老师!可算找着你了!”

张若虚的眉头皱了皱。淳于龢见他指尖捏着笔记本的边角泛白,便往他身前站了半步:“这位先生是来买书的,你找错人了吧?”

“没找错!”车里的人推开车门,一身酒红色西装晃得人眼晕,“我是‘星芒出版社’的,上周约了张老师谈书稿——”

“我没签过约。”张若虚的声音冷了些,往柜台后退时碰掉了桌下的纸箱,里面的旧书签撒了一地。淳于龢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一张印着玫瑰的书签,就听西装男“嗤”笑一声:

“张老师这是装糊涂?您那本《走失的星》,我们社都排好印厂了,就等您签字呢。”他从公文包里拽出份合同,“版税给您提两个点,够意思了吧?”

张若虚的喉结滚了滚。淳于龢捡书签的手顿住了——上周她在旧书堆里翻到过一本打印稿,封面上就写着《走失的星》,末尾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王子,和小雨那张借书条上的太阳有点像。

“稿子是我借朋友看的。”张若虚的指尖掐着桌沿,指节泛白,“没说要出版。”

“朋友?”西装男把合同往柜台上一拍,“就是那个姓林的姑娘吧?她欠我们社三万块印刷费,用稿子抵了,白纸黑字写着呢。”他掏出张欠条晃了晃,“您要是不签,这债就得您替她还喽。”

淳于龢猛地抬头。张若虚的脸白了半截,转身要往书店后屋走,却被西装男伸手拦住:“别呀张老师!您要是不签,我就只能去问问林姑娘……”

“别碰他!”淳于龢把捡好的书签往柜台上一撒,金属书签撞出“叮铃哐啷”的响,“合同得双方乐意才能签,你这是抢呢?”

西装男眯着眼上下打量她:“你个开书店的瞎掺和啥?”他抬手要推淳于龢,手腕却被攥住了——老周不知啥时候站在了他身后,修鞋锥子抵着他后腰:“我这锥子刚沾了胶,扎着可不好洗啊。”

西装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淳于龢趁他发愣,拽着张若虚往后屋走,推开门时撞见墙上挂着的旧日历,2019年9月10日那页被折了个角,旁边还贴着张泛黄的照片——小雨举着《小王子》,身边站着个眉眼和张若虚极像的年轻人。

“那是……”淳于龢刚要问,就听前屋传来“哗啦”一声,接着是西装男的骂骂咧咧。张若虚往日历上看了眼,突然抓起后窗台上的铁盒,里面的书稿散了一地。

“这稿子不能让他们拿走。”他的声音发颤,指尖拂过稿纸上的字迹,“林晚……就是小雨她姐。”

淳于龢的心跳漏了一拍。后屋的窗户正对着康复医院的后门,刚才小雨抱着书走过去时,还回头往书店这边望了望。她抓起墙角的拖把,往张若虚手里塞了把旧剪刀:“你从后窗走,我去拦着他们。”

“不行!”张若虚攥着她的手腕,掌心烫得吓人,“他们要是找不到我,会去堵小雨的。”他往稿纸上看了眼,突然把剪刀往腰里一别,“我去跟他们谈。”

他刚拉开后屋的门,就见西装男举着本旧书站在门口,正是那本《走失的星》打印稿。“找着了。”西装男咧着嘴笑,另一只手抓着老周的胳膊,修鞋锥子掉在地上,“张老师要是不签,这老头的修鞋铺……”

“我签。”张若虚的声音哑得厉害。淳于龢刚要开口,就被他按住了肩膀。他拿起柜台上的笔,笔尖悬在合同上时,眼角往窗外瞟了瞟——小雨正站在巷口的槐树下,怀里抱着《小王子》,手里捏着张印着玫瑰的书签,和地上撒的那张一模一样。

张若虚的笔尖落了下去。淳于龢看着他签字的手在抖,突然抓起柜台上的金属书签,往西装男的公文包上一扔——书签串着的红绳缠住了包带,她拽着绳子往回拉,合同跟着滑落在地。

“你他妈——”西装男弯腰去捡,后颈突然被敲了一下。老周举着修鞋用的木楦子,喘着粗气:“打……打晕了?”

张若虚愣了愣,赶紧往门外看——小雨还站在槐树下,正抬头往书店这边望,阳光落在她怀里的书上,书页上的玫瑰像沾了露水似的亮。他突然抓起地上的合同,往西装男的公文包里一塞,拽着淳于龢往后屋跑:

“走!去医院!”

后窗的铁栏杆锈得厉害,张若虚掰栏杆时手指被划破了,血滴在稿纸上,晕开一小片红。淳于龢踩着窗台往外跳,落地时崴了脚,却顾不上揉,拽着张若虚往医院后门跑——

巷口的轿车还斜停着,槐树叶落在车顶上,像撒了把碎金。老周正蹲在西装男身边翻他的公文包,翻出个录音笔来,举着朝他们晃了晃。

医院的走廊飘着消毒水味。张若虚拽着淳于龢往康复科跑,路过护士站时差点撞翻输液架。护士长探出头骂了句“慢点”,他却停住了——小雨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捏着张化验单,脸色白得像纸。

“林晚她……”小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话没说完就往张若虚怀里倒。淳于龢赶紧扶住她,往病房里看——病床上躺着个姑娘,脸色和小雨爸刚来时一样白,手背上扎着输液针,旁边的监护仪“滴滴”地响,绿灯闪得人心慌。

“医生说……要转重症监护。”小雨攥着化验单的边角撕出了口子,“要交五万块……我没有那么多钱……”

张若虚的手按在她头上,指尖还在抖:“有我呢。”他从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这是我攒的稿费,先拿去用。”

小雨抬头看他,眼泪掉在卡上:“姐夫……”

淳于龢的心猛地一跳。监护仪突然“嘀——”地长响一声,护士举着托盘跑过来,把他们往门外推:“家属让让!病人心率掉了!”

张若虚被推得后退了两步,撞在墙上。淳于龢扶住他时,摸到他后颈的汗湿了衣领。病房门被关上的瞬间,她看见病床上的姑娘攥着本旧书,正是那本《走失的星》,稿纸被风吹得翻页,最后一页上写着行小字:

“等哥回来,我们一起读《小王子》。”

走廊的灯突然闪了闪。张若虚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条短信:“合同我带回去了,三天后不签字,就去病房找林晚聊聊。”发信人是刚才那个西装男。

淳于龢看着张若虚把手机捏得“咯吱”响,突然拽着他往走廊尽头跑。楼梯间的窗户对着医院的停车场,那辆银灰色的轿车正往门口开,车顶上的槐树叶被风吹得打旋。

“我有办法。”淳于龢从口袋里掏出张书签,正是那张印着玫瑰的,“老周刚才翻出个录音笔,他说……”

她的话没说完,就见张若虚突然往楼梯下跑,皮鞋踩在台阶上发出“噔噔”的响。淳于龢追上去时,听见他咬着牙说:

“不能让他们去病房。”他往停车场的方向跑,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折了翼的鸟,“我去跟他们谈。”

停车场的栏杆正缓缓升起。银灰色的轿车刚要开出去,张若虚突然扑过去抓住了后备箱的把手。司机猛踩刹车,轮胎擦着地面发出“刺啦”的响。西装男从车窗探出头骂骂咧咧,却见张若虚从后腰拽出把剪刀——

不是刚才那把旧剪刀。是把新的,刀刃闪着光,是淳于龢昨天刚买的,用来剪书脊上的胶带。

“合同给我。”张若虚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不然我就把车划了。”

西装男“噗”地笑了:“你划啊?这车五十万,划一道赔一万。”

张若虚没说话,剪刀往车身上一戳,漆皮被划开道白印。西装男的脸瞬间变了色,推开车门就去抢剪刀。淳于龢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却被他甩得撞在车头上,后脑勺磕得生疼。

“龢龢!”张若虚回头时,剪刀被西装男夺走了,刀尖对着他的喉咙。淳于龢摸出后裤袋里的东西——是刚才捡书签时顺手抄的修鞋锥子,老周塞给她的,说“防贼用”。

她攥着锥子往西装男的手背扎了下。“嗷”的一声惨叫,剪刀掉在地上。张若虚弯腰去捡,却被西装男一脚踹在膝盖上,跪在了地上。淳于龢扑过去挡在他身前,锥子对着西装男的肚子:

“把合同拿出来!”

西装男捂着流血的手背往后退,从公文包里掏出合同就往地上扔:“给你!疯子!”他钻回车里,轿车“呜”地一声冲出去,差点撞上路沿的花坛。

张若虚捡起合同,手指抖得撕不开。淳于龢蹲下来帮他,指尖碰到他膝盖上的灰,才发现他的裤腿破了个洞,渗出血来。

“先去处理伤口。”她拽着他往医院走,却被他拉住了。张若虚举着合同,眼睛亮得吓人:

“你看这儿。”他指着合同末尾的签字处,“他刚才急着抢剪刀,没来得及改日期。”淳于龢凑过去看——日期还是上周的,旁边还沾着点墨迹,和《走失的星》稿纸上的墨渍一模一样。

“这说明……”

“说明他手里的欠条是假的。”张若虚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哽咽,“林晚根本没欠他钱,是他偷了稿子想骗钱。”他拽着淳于龢往病房跑,“我们去告诉小雨——”

刚跑到走廊拐角,就见老周举着录音笔跑过来,气喘吁吁:“那……那男的刚才打电话,说要去……去书店拿那本《小王子》!”

淳于龢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小雨把书落在书店了,就在靠窗的那张桌子上,刚才乱哄哄的,谁都没顾上拿。

“我去书店。”张若虚转身就跑,膝盖的伤口被扯得疼,却跑得更快了,“你们去病房看着!”

淳于龢望着他跑远的背影,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老周拽了拽她的胳膊:“咱……咱也去吧?那男的要是带了人……”

她没说话,往病房看了眼——门还关着,监护仪的“滴滴”声顺着门缝飘出来,很轻,却像敲在心上。她摸出手机给小雨发了条短信,攥着修鞋锥子就往楼梯跑:

“去书店。”

巷口的槐树叶还在落。淳于龢跑到书店门口时,看见轿车停在老槐树下,西装男正踹书店的门,“哐哐”响。她刚要往旁边躲,就见后窗突然被推开,张若虚探出头来,手里举着本《小王子》:

“我在这儿!”

西装男转身就往后窗跑。张若虚从窗户跳下来,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却把书往怀里紧紧一抱。淳于龢冲过去拽着他往巷子里跑,老周跟在后面喊:“往东边跑!那边有巡逻的!”

巷子窄得只能容一个人过。张若虚跑在前面,风衣的下摆扫过墙根的爬山虎,露水溅在裤腿上。淳于龢跟着跑,听见后面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西装男的骂声越来越近:

“站住!把书给我!”

淳于龢回头看了眼,突然拽着张若虚拐进条更窄的岔路——这里她熟,尽头有堵矮墙,翻过去就是康复医院的后院。她推着张若虚往墙上爬,却见他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

“你先翻过去,把书带给小雨。”是那本《小王子》,封皮被汗水浸得发潮。

“一起走!”淳于龢拽着他的手往上拉,却见他的膝盖弯了下,疼得皱起了眉。西装男的脚步声就在身后了,她咬咬牙,把书往怀里一塞,翻身爬上墙:

“你快点!”

张若虚点点头,刚要往上爬,手腕突然被抓住了。西装男的脸贴在他面前,喘着粗气:“跑啊?接着跑啊!”他把张若虚往墙上一撞,额头磕出个包。

淳于龢坐在墙上往下够,却够不着。张若虚看着她伸过来的手,突然往西装男的肚子上踹了一脚,趁他弯腰的瞬间往墙上爬——

“抓住他!”

巷口突然传来喊声。淳于龢低头一看,又来两个穿西装的,正往这边跑。张若虚的手指刚抓住墙沿,就被后面的人拽住了脚踝,往下一拉——

“啊!”

他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石头上,晕了过去。淳于龢抱着书往下跳,膝盖着地时钻心地疼,却顾不上揉,举着书就往医院跑。

“别让她跑了!”

脚步声在身后追。淳于龢跑进医院后院时,看见小雨站在病房门口,正往这边望。她把书往小雨怀里一塞:“拿着!别给别人!”

小雨接住书,眼睛瞪得圆圆的。淳于龢转身要往回跑,却被小雨拽住了:“姐夫呢?”

“他……”淳于龢的喉咙堵得慌,刚想说“没事”,就见后院的铁门被推开了,西装男拽着张若虚走进来,他的额头还在流血,眼睛闭着。

“把书交出来。”西装男把张若虚往地上一推,“不然我就把他扔这儿。”

小雨抱着书往后退,后背撞在病房门上。淳于龢看着张若虚趴在地上不动,突然往西装男面前走了两步:“书可以给你,但你得放他走。”

“龢龢别给!”张若虚突然睁开眼,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踩住了后背。西装男“嗤”笑一声:“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他伸手要去抢小雨怀里的书,却见小雨突然把书往嘴里塞——

“别!”淳于龢扑过去抱住她,书掉在地上。西装男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书脊,就听“滴——滴——滴——”

监护仪的声音变了,越来越快。病房里传来护士的喊声:“病人不行了!快叫医生!”

西装男的手顿住了。小雨推开淳于龢冲进病房,张若虚趁机从地上爬起来,一拳打在西装男的脸上。淳于龢捡起书,往病房里跑——

病床上的姑娘睁开了眼睛,看着小雨手里的书,嘴唇动了动。小雨把书凑到她嘴边,眼泪掉在书页上:“姐,你看,书在这儿呢……”

姑娘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书脊上的胶带,突然笑了。监护仪的声音慢了下来,越来越轻,最后“嘀”的一声,变成了直线。

病房里静得可怕。小雨抱着书跪在床边,没哭,只是肩膀不停地抖。张若虚站在门口,拳头攥得死紧。西装男不知啥时候走了,地上只剩几滴血,被护士用拖把拖干净了。

淳于龢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老槐树。风一吹,黄叶又落了下来,飘在病房的窗台上,像撒了把碎金。她摸出后裤袋里的东西——是那张印着玫瑰的书签,刚才跑的时候一直攥着,边缘被捏得发皱。

张若虚走过来,肩膀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淳于龢把书签递给他,没说话。他接过书签,往书页里夹时,发现《小王子》的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是林晚写的:

“哥,等我好了,我们带小雨去看星星。”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书页“哗啦”响。淳于龢看着张若虚把纸条贴在胸口,才发现他的眼泪掉在了书签上,把玫瑰的颜色晕得更深了。

走廊里传来老周的喊声:“龢龢!警察来了!”

张若虚猛地抬头。淳于龢往门口看——两个警察正往病房走,手里拿着个录音笔,是老周交上去的。西装男被按在走廊的椅子上,手背还在流血。

“他们说……”老周跑进来,喘得说不出话,“录音笔里有他承认偷稿子的话……”

张若虚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小雨突然站起来,抱着书往病房外走,张若虚赶紧跟上去。淳于龢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想起刚才在巷子里,张若虚摔倒时,手里还攥着那张印着玫瑰的书签,和书里的玫瑰正好对上。

窗外的槐树叶还在落。淳于龢伸手接住一片,叶尖的露水凉丝丝的,滴在手背上,像谁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