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尚未完全驱散山谷间的浓雾,岑卿便已醒来。不是因为睡足,而是被身下石头的坚硬和浸透骨髓的寒意冻醒。篝火已燃至尾声,只剩下一堆暗红色的余烬,在渐亮的晨曦中苟延残喘地散发着最后的热量。
老村长蜷缩在火堆旁,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喉咙里偶尔发出模糊的呓语。一夜的露宿和心力交瘁,在他苍老的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
岑卿轻轻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四肢。她没有立刻叫醒祖父,而是拿起那几个空了的瓦罐和葫芦,走向昨夜她留意到的、那些叶片较为宽大的灌木丛。晨雾湿润,草叶和灌木的叶片上凝结着细密的露珠,在微茫的天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她小心翼翼地倾斜叶片,让露水滴入罐口,动作轻柔,生怕惊落了这珍贵的水分。收集到的水少得可怜,每个罐底只铺了薄薄一层,清澈得能照见她自己疲惫的倒影。但这已是自然此刻能给予他们最慷慨的馈赠。
当她带着这点微不足道的收获回到落脚点时,老村长已经醒了,正坐在那里,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
“阿爷,喝点水。”岑卿将其中一个装着露水的葫芦递过去。
老村长接过,抿了一小口。冰凉的露水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抬起头,望向已经亮堂起来的天空,又看了看眼前这片在日光下更显荒芜的土地,昨夜被岑卿用具体计划暂时压下去的绝望,似乎又有复燃的迹象。
岑卿没有给他太多沉溺于情绪的时间。她迅速将最后一点杂粮饼掰成两半,递给祖父一半。“吃完我们就开始。”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像是在下达命令,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饭后,真正的挑战开始了。
岑卿选定的地点,位于他们落脚处东侧十几步外,那里有几丛异常顽强的马棘,即使在如此干旱的环境下,依旧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墨绿的色泽。她挥起那把缺口的老镐,对准马棘丛旁的坚硬地面,用力刨下。
“铛!”
一声沉闷的巨响,镐头与坚硬的地面碰撞,溅起几点火星,只留下一个浅白色的印子。反震的力量顺着木柄传来,震得岑卿虎口发麻,手臂一阵酸胀。这里的土地,表层是浮土,下面却混杂着大量的碎石和坚硬的黏土层,远比她想象的更难对付。
老村长见状,也拿起锄头,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开始挖掘。他的动作比岑卿更慢,每一次举起锄头都显得吃力,落下时却因为经验的缘故,更能找准着力点。但年龄和体力的劣势是无法弥补的,不过挖了十几下,他便开始气喘吁吁,额头上渗出大颗的汗珠。
“哐……铛……哐……”
单调而沉重的敲击声,在清晨的山谷里回荡,显得格外孤独和吃力。阳光逐渐变得毒辣,毫不留情地炙烤着这片毫无遮蔽的山坡。汗水很快浸湿了他们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又被烈日烤干,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尘土混合着汗水,在他们脸上、脖子上糊了一层泥垢。
岑卿抿着唇,一声不吭,只是重复着举起、落下的动作。虎口被磨破了,渗出血丝,火辣辣地疼。她扯下衣角的一块布,胡乱缠在手上,继续干。每刨开一层硬土,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挖出来的,大多是大小不一的碎石和板结的土块,只有偶尔,在较深的地方,能挖到一点颜色稍深、带着些许湿气的泥土,这微小的发现,便能给她带来片刻的鼓舞。
老村长的情况更糟。他的速度越来越慢,呼吸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有几次,他举起锄头时,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摇晃。岑卿看在眼里,心中焦急,却知道不能停下。时间,是他们最耗不起的东西。
“阿爷,您歇会儿,把这些挖出来的石头搬到那边,我们垒个记号。”她找了个借口,让祖父从事一些相对省力的工作。
老村长张了张嘴,想说自己还能坚持,但身体的极度疲惫让他无法逞强。他默默地放下锄头,开始弯腰,将岑卿挖出的较大石块,一块块抱到旁边,慢慢垒砌起来。这工作同样不轻松,石块沉重而硌手,但至少不需要持续消耗巨大的爆发力。
整个上午,就在这种极度枯燥和疲惫的劳作中度过。他们只挖出了一个浅坑,深度不过膝,大小也仅能勉强容纳两三人蹲坐。与想象中能储蓄大量雨水的池子相去甚远。挖出的碎石和土块在旁边堆成了一个小堆。
中午的日头最是毒辣,几乎能将人烤晕。祖孙二人不得不停下来,躲到岩壁下那点可怜的阴影里休息。岑卿将早上收集的露水和瓦罐里剩余的一点水拿出来,两人小口分着喝了。水很快见底,喉咙里的干渴却丝毫没有缓解。那半块杂粮饼提供的能量,早已在上午的高强度劳作中消耗殆尽,饥饿感如同火焰般重新灼烧着胃壁。
老村长靠着岩壁,闭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中透着不正常的潮红。他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岑卿的情况稍好,但也感觉四肢如同灌了铅,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她看着那个可怜的浅坑,再看看几乎虚脱的祖父,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照这个速度,等到所谓的“洪水”来时,他们可能连个像样的藏身之处都挖不出来。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周围那些狰狞的岩石,掠过那些在石缝中求生的、顽强的植物。突然,她的视线停留在一种叶片厚实、呈灰绿色的灌木上——是盐肤木?还是别的什么?她不太确定,但依稀记得在某个世界的碎片记忆里,这种植物的根系异常发达,能深入岩石缝隙寻找水分,而且它的叶片……似乎能吃?
一股微弱的希望,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星,再次点亮了她的眼眸。
休息了约莫半个时辰,感觉祖父的气息稍微平稳了一些,岑卿站起身。
“阿爷,您在这里继续歇着,垒石头也好。我再去附近看看,找找有没有别的能入口的东西。”
老村长疲惫地点了点头,连叮嘱的力气都没有。
岑卿拿起柴刀,再次走向那片充满未知的荒山。这一次,她的目标不仅仅是燃料,还有食物,以及……任何可能帮助他们在这绝境中生存下去的、微小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