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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权伐 > 第438章 “赶路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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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同被设定好的溪流,在贫瘠的河床里日复一日地流淌。十六岁的陈胜(幻境认知)已经习惯了清晨在幽蓝无声的灶火旁喝下寡淡的糊糊,习惯了在田地里对着那些长势古怪、颜色略深的庄稼挥汗如雨,习惯了夜晚在透风的茅屋里听着“祖母”那带着固定模式的絮叨入睡。那些无处不在的细微怪异——死寂的火焰、扭曲的符号、毫无用处的“新奇玩意”——早已被他麻木的神经过滤,成了这“平凡”生活里理所当然的背景。

这天下午,他刚用钝口的柴刀劈完一堆湿柴。木屑纷飞,带着一股子腐朽的霉味,并不像新鲜木柴应有的清香。他直起有些酸痛的腰,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幻境里身体的感知也在钝化),习惯性地望向门槛。

“祖母”果然坐在那里,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望着他,脸上挂着那仿佛用模具刻出来的、慈祥到近乎诡异的笑容。阳光(同样带着一种虚假的、缺乏温度的质感)落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却照不进那双深潭般的眼底。

“胜儿,累了就歇歇,喝口水。”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熟悉的乡音,关切的内容,但语调却像磨损的唱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单调重复。

陈胜(幻境人格)顺从地点点头,刚想走过去拿水瓢——

嗡!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太阳穴,然后疯狂地搅动!剧痛毫无征兆地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头颅!

“呃啊!”陈胜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手中的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双手猛地抱住头,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这疼痛不是来自皮肉,而是源自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强行撕裂他意识的外壳,冲撞出来!

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爆炸式闪现:

硝烟弥漫!断臂在血污中诡异地蠕动!金属刮擦地面的刺耳噪音!

刺眼到极致的纯白光芒!吞噬一切的净化之力!

巍峨的学宫山门!白玉广场!少年凌霄玉尘那充满怨毒与屈辱的咆哮:“我一定会回来的!”

君常在青袍负手,那声几不可闻、却沉重如山的叹息!

冰冷!刺入骨髓、冻结灵魂的无还途寒意!

光滑的石阶!前方那片隔绝一切、令人心悸的流动薄雾!

还有……还有那一声,在极度虚弱和濒临崩溃边缘,响彻灵魂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与穿透一切虚妄的力量的呐喊:

“赶路要紧!”

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来自血脉深处最久远的回响,又像是九天之上降下的雷霆敕令!它粗暴地撕扯着包裹他灵魂的混沌茧壳!

“胜儿!胜儿!你怎么了?!”

“祖母”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带着程式化的焦急。她踉跄着从门槛上站起,急急地奔过来,那双粗糙温暖(此刻却让陈胜莫名战栗)的手抓住了他抱着头的手臂。

陈胜被这剧痛折磨得几乎失去意识,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汗水模糊了视线,他下意识地想回应“祖母”的关切,想说出那句刻在骨子里的“奶奶,我没事……”

就在他涣散的目光聚焦到“祖母”脸上的刹那——

嗡!

世界仿佛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那张布满皱纹、写满关切和焦急的慈祥脸庞,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剧烈地闪烁、扭曲、剥落!皮肤下显露出的,不再是血肉,而是一片翻涌的、粘稠的、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污秽与混乱的黑暗!无数细小的、意义不明的符号和扭曲的面孔在那片混沌中沉浮、尖叫!那双浑浊的眼睛位置,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散发着非人恶意的空洞!

那不是他的祖母!

那是……无法形容的、纯粹的……混沌本身!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过了剧痛,让陈胜的血液都为之冻结!

然而,这骇人的景象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心跳的时间。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强行按下了“恢复”键。

剥落的“脸皮”瞬间弥合,翻涌的黑暗被强行压回皮肤之下,那两个空洞也被浑浊但充满“人性”焦虑的眼球填满。一切又恢复成了那个熟悉的、满脸心疼和惊慌的老妇人模样。

“胜儿!你说话啊!别吓奶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头疼?快告诉奶奶!” “祖母”的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摇晃,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剧烈的头痛和刚才那瞬间目睹的恐怖景象,让陈胜的精神彻底崩溃。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抽气。眼前一黑,残留的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意识上。

他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知觉,重重地向前栽倒,跌进“祖母”那带着陈腐稻草和怪异药粉气味的怀里。

……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从黑暗冰冷的海底一点点上浮。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硬邦邦的触感——是家里那张铺着稻草和破旧褥子的木板床。然后是熟悉的、带着霉味的空气。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陈胜极其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野里,昏黄的油灯光晕摇曳着(那火焰依旧是幽蓝的,无声无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庞凑得很近,正是“祖母”。她手里拿着一条湿漉漉的破布(触感冰凉),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额头,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疲惫”。

“醒了?胜儿?你总算醒了!”看到陈胜睁眼,“祖母”立刻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但那笑容深处,一丝刻意维持的紧绷感挥之不去,仿佛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

剧烈的头痛已经褪去大半,只剩下隐隐的钝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灵魂被抽空了一部分。刚才那恐怖的一幕……是梦吗?是幻觉?是因为太累了吗?

看着“祖母”那“关切”到极致的眼神,听着她絮絮叨叨“你吓死奶奶了”、“怎么突然就晕倒了”、“是不是干活太累着了”,陈胜残存的理智被这强大的“日常”和“温情”迅速覆盖、安抚。

那瞬间的混沌景象太过骇人,太过超出认知,大脑本能地选择了将它归为一场噩梦,一次过度劳累引发的癔症。

“奶……奶奶……”陈胜的声音嘶哑干涩,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虚软得厉害,手臂撑了一下又跌回硬板床上。

“别动!别动!好好躺着!” “祖母”连忙按住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这孩子,就是太要强!肯定是累着了!听奶奶的话,好好歇着!天塌下来有奶奶呢!”

看着“祖母”那蜡像般“完美”的慈祥面容,陈胜心中那点残存的疑虑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愧疚和依恋。他让奶奶担心了。他太没用了。

他费力地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试图安抚眼前唯一的亲人:“奶奶……我没事……就是……就是有点累着了……歇歇……歇歇就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破败漏风的茅屋,扫过窗外贫瘠的土地,一股强烈的、想要改变这一切的念头涌了上来。这念头如此自然,如此符合一个在贫苦中长大的少年对至亲的承诺。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坚定一些,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对未来模糊却充满希望的憧憬:

“您别担心……等我……等我好了……我加倍干活……我……我去镇上找活计……我力气大……一定能赚到钱……”

他的眼神亮起微弱却执着的光,仿佛在说服“祖母”,也在说服自己:

“我要……我要给您盖大房子!青砖瓦房!冬天不透风,夏天不漏雨!让您……顿顿都能吃上白米饭!还有肉!过……过好日子!”

他艰难地说完,仿佛用尽了力气,又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床边的“祖母”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依旧慈祥,甚至更加“柔和”。她伸出手,用那粗糙却温暖的掌心,轻轻抚摸着陈胜汗湿的额头,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

“好……好……奶奶等着……等着享我胜儿的福……”她的声音低柔,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韵律,浑浊的眼睛深深地看着陈胜,那眼底深处,不再是翻涌的混沌,却更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得令人心慌,又仿佛蕴藏着吞噬一切光明的、冰冷的深渊。

“奶奶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油灯幽蓝的火苗无声地跳跃着,将“祖母”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如同蛰伏的怪兽。屋外,贫瘠的田野在虚假的月光下沉默,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种看似温馨、实则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陈胜在那轻柔的抚摸和低语中,疲惫感如潮水般再次涌来。他闭上眼睛,沉入一片混沌的、无梦的黑暗。他需要休息,为了那个给奶奶盖大房子、过好日子的“承诺”。

而他没有看到,在他闭眼之后,“祖母”脸上那慈祥的笑容,一点点地凝固,最后化为一种毫无生气的、空洞的平静。她枯坐床边,如同一尊守护着祭品的石像,只有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在幽蓝的光线下,闪烁着非人的、冰冷的微光。

屋外的风,似乎也停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绝对的、虚假的宁静。

等待着他下一次的“醒来”,以及……下一次,更猛烈、更难以抗拒的“沉沦”。

真正的黑暗,才刚刚开始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