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蚀骨锥心穿肠 > 第81章 沉溺热吻:他的偏执救赎(下)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第81章 沉溺热吻:他的偏执救赎(下)

雨幕如瀑,重重砸在车顶,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

顾晚舟几乎是冲到了别墅门前,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不断滑落,浸湿了衣领,她却浑然不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那只握着手机的手,指尖冰凉,仍在微微颤抖。屏幕上,那页写满绝望句子的日记,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我弄丢了你。 也弄丢了自己。

他发给她的。在那样剧烈的崩溃和药物镇静之后。他是如何做到的?是短暂的清醒?还是某种深藏在潜意识里的、不顾一切的冲动?

谢敏芝打开门时,脸上写满了惊愕和未褪去的忧戚:“顾医生?您怎么……这么大的雨,您怎么又回来了?”她看到顾晚舟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呢?”顾晚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急切地望向别墅内部昏暗的楼梯,“谢清砚?他怎么样了?”

“刚打完镇静剂,睡下了……”谢敏芝侧身让她进来,眉头紧锁,“顾医生,我知道您关心清砚,但是刚才的情况您也看到了,他现在非常不稳定,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我想……”

“谢女士,”顾晚舟打断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却掩不住那份急促,“他刚才给我发了一条信息。用他的手机。”

谢敏芝愣住了,下意识地摇头:“这不可能……他的手机一直在我这里保管,他几乎不用,也从不主动……”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除非……除非是刚才混乱中,他……”

“信息是十分钟前发出的。”顾晚舟举起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门厅里映亮她苍白的脸和殷红的眼圈,“谢女士,我必须见他。现在。就一会儿,我保证不会刺激他,我只是……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和恳求,那种力量让谢敏芝无法轻易拒绝。她看着顾晚舟湿透的衣服和颤抖的手指,又想起侄子昏睡前那异常痛苦的模样,以及这七年来无人能解的困局,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刚睡下,可能还没睡沉……您……轻一点。我就在楼下。”

顾晚舟点头,脱下湿透的外套,甚至顾不上擦一下脸上的雨水,便放轻脚步,快速而坚定地踏上楼梯。

画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味、颜料味,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镇静剂的特殊气味。满地狼藉尚未收拾,倒塌的画架、破碎的画布、飞溅的颜料……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激烈的风暴。

谢清砚躺在画室角落的一张简易休息床上,身上搭着一条薄毯。他闭着眼,呼吸似乎比平时沉重一些,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长睫垂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看起来安静极了,也脆弱极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顾晚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

她缓缓走近,每一步都轻得如同猫科动物,生怕惊扰了他。

她在床边蹲下身,保持着一个不至于让他感到压迫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仿佛仍被困在某个痛苦的梦境里。他的右手露在毯子外面,手指关节处有些微红,大概是刚才失控时撞击造成的。

顾晚舟的视线,落在他那只手上。

然后,她看到了。

在他的食指指尖,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蓝色墨迹。

很淡,几乎看不出来,但顾晚舟对颜色极其敏感。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不远处,倒在地板上的一个矮柜。柜子抽屉拉开了一半,里面似乎放着一些杂物。柜子旁边,掉落着一支……普通的蓝色圆珠笔。

一个荒谬又惊人的猜想瞬间击中了她。

他是在装睡?

还是说,在药物完全起效前,他凭借某种惊人的意志力,或者仅仅是潜意识的本能,短暂地清醒过,完成了那件事?

她的呼吸屏住了。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想要去触碰他指尖那一点微小的墨迹,想要确认那不是她的幻觉。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

他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那双眼睛,倏地睁开了。

没有刚刚醒来的迷茫,没有镇静剂造成的昏沉,甚至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和恐惧。

那里面,是一种极度清醒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痛苦和……绝望的清明。

他就这样直直地、毫无预兆地看着她,目光像是穿透了七年的时光,穿透了所有疾病的迷雾,精准地、残忍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顾晚舟的手僵在半空,心脏骤停。

四目相对。

死一样的寂静里,只有窗外暴雨敲打玻璃的疯狂声响。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被压缩成窒息的一秒。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一个气若游丝、却清晰无比的声音,不再是那个沙哑笨拙的“谢清砚”,而是带着某种久远的、属于“谢寻”的语调,破碎地,一字一顿地:

“顾……晚……舟。”

他叫出了她的全名。

不是“晚”,不是幻觉,不是呓语。

是确凿的、清晰的、带着巨大痛楚的确认。

顾晚舟的眼泪,在这一瞬间,毫无征兆地决堤而出,汹涌地滚落脸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和震动死死堵住。

他看着她汹涌的眼泪,眼底的痛苦几乎要满溢出来。他试图抬起那只沾着墨迹的手,似乎想替她擦去眼泪,却又无力地垂下,仿佛连触碰都成了一种奢侈的罪过。

他的声音更低了,含混着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悲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那条短信……你……看到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顾晚舟用力点头,泪水更加肆虐。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像是无法再承受注视她的重量,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无声地滑落,没入鬓角。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如同命运的判词:

“对不起……”

“那年……推开你……”

“是因为……我病了……”

“快要……不认识……我自己了……”

断断续续的词语,拼凑出一个模糊却骇人的轮廓。

顾晚舟的心脏被这些话狠狠刺穿。她猛地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那点蓝色的墨迹,染上了她的指尖。

“什么病?”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谢寻,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病?发生了什么?”

然而,药物的效力或许终于彻底袭来,或许仅仅是揭露这一切已经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全部力气。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无力地蜷缩了一下,眼睫颤动,呼吸变得更加沉重而均匀。

他没有再回答。

他重新陷入了沉睡之中。

只是这一次,他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但那苍白的脸上,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更加深重的、无法驱散的阴影。

顾晚舟紧紧握着他的手,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泪水无声地流淌。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

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敲打在寂静的夜里。

她看着他沉睡的容颜,看着他指尖那点微蓝的墨迹,看着他即使昏睡也依旧写满疲惫和伤痛的脸。

七年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角,露出的却不是晴朗,而是更加幽深、更加狰狞的深渊。

他病了。

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所以当年,那场冷酷的分手,是他自知失控前,最后的、绝望的……保护吗?

用推开她的方式,保护她?

这个认知,像一把迟来的、钝重的刀,缓慢而残忍地,凌迟着顾晚舟的心脏。

比她以为的“不爱了”、“腻了”,要痛苦千百倍。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被抛弃的受害者。

可原来,他独自一人,在七年前,就已然坠入了无边黑暗。

而她,却一无所知,甚至怨恨了他七年。

顾晚舟在画室里呆了很久很久。

直到双腿麻木,直到眼泪流干。

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放回毯子里,替他掖好被角。

然后,她站起身,目光落在那只掉落的圆珠笔和拉开的抽屉上。

她走过去,蹲下身,看向抽屉里面。

里面杂乱的放着一些东西:几支削好的铅笔,几块橡皮,还有……一本巴掌大小的、封面是硬壳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速写本。

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她伸出手,极其缓慢地,拿出了那本速写本。

速写本的封皮已经磨损,边角卷起,透出一种被反复摩挲使用的旧意。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指尖微微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狂乱的色彩和撕碎的画布。

而是铅笔勾勒的、细腻到极致的、无数张她的脸。

微笑的,蹙眉的,发呆的,生气的……十七八岁的顾晚舟,以各种生动的表情,跃然纸上。

每一笔,每一划,都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纸面的、深沉到令人窒息的爱意和……绝望的眷恋。

在每一幅素描的右下角,都标注着一个小小的日期。

日期,全部集中在……他们分手前后的那段时间。

顾晚舟一页一页地翻下去,手指冰冷,呼吸停滞。

直到最后一页。

那一页,没有画像。

只有密密麻麻、写满了整页的、同样的一句话。和手机照片里那页日记一模一样,但这是铅笔写下的,笔迹更加凌乱,更加用力,仿佛书写者的精神已经处于崩坏的边缘——

【我弄丢了你。】 【我弄丢了你。】 【我弄丢了你。】 …… 【也弄丢了自己。】

而在这一大片绝望的重复书写之下,还有一行更小、更扭曲、几乎要辨认不出的字,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刻写上去的:

【他们说我疯了。也许我真的疯了。晚舟,别回头,忘了我。】

速写本从顾晚舟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别回头,忘了我。

原来,他当年那些冰冷绝情的话语背后,藏着的,是这样一句……泣血的哀求。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他为什么画无数个她的背影。

因为不敢看脸,怕看到恨意,也因为……他亲手推开了她,他命令她不要回头。

所以他只能一遍遍描绘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那是他疯狂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关于她的、永恒定格的影像,也是他对自己永恒的惩罚。

记忆的碎片开始疯狂地倒卷、碰撞。

七年前分手前的那段时间,他确实有些异常。变得更加沉默,有时会长时间地发呆,偶尔会问她一些奇怪的问题:“晚舟,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像我了,怎么办?”、“你会害怕吗?”……

她当时只以为是少年莫名的忧郁和不安,还笑着安慰他:“谢寻就是谢寻啊,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原来,那不是少年的愁绪,那是求救的信号吗?

是她……忽略了吗?

巨大的愧疚和铺天盖地的心疼,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缓缓滑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这一次,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痛哭和呐喊,都哽在了喉咙最深处,化作无声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痉挛。

她不知道就这样坐了多久。

直到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云层缝隙,微弱地洒进一片狼藉的画室。

直到楼下的谢敏芝不放心地轻轻走上楼,看到蜷缩在地上无声颤抖的顾晚舟,和那本掉落的速写本,似乎明白了一切,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顾医生……”谢敏芝的声音带着哽咽,“您……现在明白了吗?清砚他……这些年,太苦了。”

顾晚舟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通红的眼眶和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

她看向谢敏芝,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谢女士,告诉我……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得了什么病?是谁……说他疯了?”

谢敏芝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她走到顾晚舟身边,蹲下身,拾起那本速写本,轻轻摩挲着磨损的封面,仿佛那上面沾染着无尽的痛楚。

“那不是普通的病,顾医生。”谢敏芝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那是一种……家族遗传性的、非常罕见且恶劣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通常会在青年时期开始显现症状。”

“患者会逐渐出现认知功能障碍、情绪失控、人格改变、幻觉、妄想……最后,会在清醒中,一点点看着自己崩溃、解体,失去所有尊严和理智,走向彻底的……疯狂和衰竭。”

“清砚的父亲,我的哥哥……就是得这个病去世的。死状……非常不堪。”

“七年前,清砚开始出现早期症状。记忆力短暂缺失,情绪莫名低落或暴躁,偶尔会说出一些不符合他性格的、伤人的话……他很快察觉到了不对,他偷偷去查了资料,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敏芝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速写本上。

“他害怕极了。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最无法接受的,就是自己会变成父亲那样,变成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疯子,去伤害最爱的人。”

“所以……所以他选择了……在你发现之前,在你害怕他、厌恶他之前……亲手推开你。”

“他以为那样……是对你好。”

“他那个时候……才十九岁啊……”

谢敏芝泣不成声。

顾晚舟呆呆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她的灵魂上。

家族遗传病。 神经系统退行性病变。 疯狂。 衰竭。 死亡。

这些冰冷的词语,组合成一个她无法想象的、黑暗而绝望的未来。

十九岁的谢寻,在发现自己可能走向那样恐怖的未来时,是怀着怎样的恐惧和绝望,策划了那场分手?用最残忍的方式,逼走她,只为了不让她目睹他日后可能的不堪和狼狈?

她以为的背叛和抛弃,原来是他自以为是的、笨拙的、绝望的……保护?

巨大的震撼和悲痛,让顾晚舟失去了所有语言。

她只是呆呆地坐着,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脆弱的脊背上。

“那……他现在……”她艰难地发出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般的涩痛,“他的病……”

谢敏芝擦了擦眼泪,摇摇头,眼中重新浮现出那种深重的无力感:“确诊过程很曲折,也花了很长时间。中间试过很多药,效果都不好,副作用也很大。他的自闭症和焦虑,很大程度上是因病引发的并发症,或者说,是他对抗内心恐惧和混乱的一种方式。”

“绘画,是他后来发现的、唯一能让他稍微平静下来的出口。也是他……记住你、留住你的唯一方式。”

“但他画的越多,情绪波动往往也越大。尤其是画你……那会让他陷入更深的痛苦和执念里。清醒时,他为自己推开你而痛苦;病发时,他又会因为‘失去你’而疯狂。撕画,是他无法承受那种痛苦时的极端行为。”

“医生说……他的情况很复杂,病情本身还在缓慢进展……心理干预能做的,其实很有限……”谢敏芝的声音低下去,充满了绝望,“我们几乎……快要放弃了。”

快要放弃了。

这几个字,像最后的丧钟,敲响在顾晚舟的耳边。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床上依旧沉睡的谢清砚。

月光落在他安静的睡颜上,长长的睫毛投下柔和的阴影,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无害,仿佛只是一个陷入了沉睡的王子。

可她知道,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是一场怎样残酷的、无声的战争。

他在一个人,对抗着整个正在缓慢崩塌的世界。

而她,却缺席了七年。

一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力量,猛地从心脏最深处涌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冰冷和麻木。

她缓缓地、极其坚定地站起身。

目光落在谢清砚脸上,那眼神里,不再是震惊、痛苦和怜悯,而是一种重新燃起的、近乎偏执的坚定和温柔。

她走到床边,再次蹲下,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微凉的手。

这一次,不是为了确认墨迹,不是为了探寻真相。

而是为了传递温度。

为了告诉他——

我在这里。

谢寻,我回来了。

晚舟回来了。

她抬起头,看向满脸泪痕、不知所措的谢敏芝,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和力量:

“谢女士,我不会放弃。”

“从今天起,他的咨询,由我全程负责。”

“他不是疯子,他只是生病了。生病了,就要治。”

“心理干预有限,那就做到极限。药物效果不好,那就寻找更好的方案,国内没有,就去国外找。”

“他弄丢了我,弄丢了自己,没关系。”

“我会把他找回来。”

“一次找不回来,就找两次。一年找不回来,就找十年。”

“我是他的医生,也是……”

她顿了顿,目光温柔地落在谢清砚沉睡的脸上,轻轻握紧了他的手,声音轻得像誓言,又重得如同生命本身的重量:

“……他弄丢的那束光。”

“现在,光回来了。”

谢敏芝震惊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年轻女医生眼中那种破釜沉舟、不顾一切的光芒,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光亮。

顾晚舟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握着谢清砚的手,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守着他。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清辉洒满一地狼藉,也温柔地笼罩着床上安睡的人,和床边那抹纤细却无比坚定的身影。

仿佛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暴风雨过后,天地间终于迎来了一线微弱却执着的……

曙光。

而沉睡中的谢清砚,指尖在她温暖的掌心里,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仿佛蝴蝶颤动的翅膀。

仿佛来自深渊之下的、微弱的回应。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寂静的画室里,将满地狼藉都蒙上了一层柔和的、不真实的银辉。

顾晚舟握着谢清砚微凉的手,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下细微的血管搏动,以及那一点残留的、属于镇静剂的滞重。她就那样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守护的雕塑。所有的惊涛骇浪,在极致的爆发后,沉淀为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

谢敏芝早已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将这方空间留给他们。

时间失去了意义。

顾晚舟的目光久久流连在谢清砚沉睡的脸上。七年时光的刻刀,将他少年时的锐利棱角磨得更加清俊,却也添了太多苍白的脆弱和疲惫的阴影。她试图在那张脸上,寻找当年谢寻的痕迹,那个会偷偷翻墙给她送早餐、会在篮球赛后汗水淋漓地拥抱她、会在深夜电话里为她轻声哼歌的少年。

记忆里的鲜活明亮,与眼前的沉寂病弱,撕裂般地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口一阵阵闷痛。

她想起分手前那段时间,他偶尔的失神,问出的那些奇怪问题。她当时只以为是高考压力或少年心事,还笑着揉他的头发,说:“谢寻,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啊。”

他现在……确实变得不像他了。

可她的喜欢……或者说,爱,并没有消失。它只是被怨恨冰冻了七年,在此刻,被真相的熔岩烫化,汹涌地破冰而出,带着毁灭性的温度和力量。

她轻轻收紧了手指,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他冰凉的指尖。

“谢寻,”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我来晚了。”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平稳却沉重的呼吸声,昭示着他仍在药物作用下深陷沉睡。

后半夜,顾晚舟终于感到一丝寒意和疲惫袭来。她小心翼翼地松开他的手,替他掖好被角,然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四肢。

她没有离开。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后格外清晰的夜空。然后,她开始动手,无声地收拾这间一片狼藉的画室。

她扶起倒塌的画架,将散落各处的画笔一支支捡起,放入笔筒。她把那些颜料管盖好,归类放回原处。最后,她蹲下身,开始收拾那些被撕碎的画布碎片。

这一次,她的心情与之前截然不同。

之前是带着探究和疑惑,试图从碎片中拼凑线索。

而现在,每一片碎片,都像是他破碎心魂的一部分,让她触碰时,指尖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

她将较大的碎片一一拾起,叠放好。然后,她注意到在倾倒的矮柜和墙壁的缝隙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她伸出手,小心地将那样东西抠了出来。

那是一张被揉皱又似乎被展平过的纸。不是画纸,更像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内页。

纸上没有画,只有字。

是谢清砚的笔迹,但不同于速写本上那种绝望的重复书写,也不同于刚才短信照片里那页日记的凌乱。这笔迹显得稍微稳定一些,但也更加……灰暗。

上面写着一些断断续续的、像是自我剖析又像是诊断记录般的句子:

【* 日期:10月25日 * 天气:阴 * 】 【认知测试:衰退迹象持续。短期记忆提取困难加剧。】 【情绪状态:持续低洼。焦虑峰值出现在午后三时至五时。无明确诱因。】 【幻觉:疑似出现一次视听联动幻觉(看见雨声是黑色的?荒诞。)持续时间约十秒。】 【自控力:差。险些在姑姑面前失态。必须控制。】 【服药反应:恶心,手抖加剧。但必须服用。】 【……她今天会不会经过楼下?(此条被用力划掉,几乎破纸)】 【禁忌:不能想。不能画。不能找。】 【核心指令:远离顾晚舟。确保她安全。确保她……幸福。(幸福二字写得极其艰难扭曲)】

顾晚舟捏着这张纸,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炭火,烫得她指尖连同心脏都在剧烈灼痛。

10月25日。那是不久前。

他一直在用这种方式,记录着自己的崩坏?像记录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病例?

“认知衰退”、“记忆提取困难”、“幻觉”、“自控力差”……这些冰冷的术语从他笔下写出,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冷静和绝望的自我审视。

而下面那被划掉的“她今天会不会经过楼下”,和那句写着“核心指令”的“远离顾晚舟。确保她安全。确保她幸福……”……

顾晚舟的视线模糊了。

原来这七年,他并非完全活在一个封闭的、与她无关的世界里。

他知道她可能经过楼下。

他挣扎着想她,又用尽全部意志力命令自己不能想、不能画、不能找。

他把“远离她”和“确保她幸福”刻成了自己必须遵守的核心指令。

这是他对抗疾病、对抗自己疯狂的方式吗?用自我放逐和绝对隔离,来践行他以为的“保护”?

可他不知道,他所以为的“幸福”,建立在她的“不知情”和“怨恨”上,是多么的苍白和……残忍。

天快亮的时候,谢清砚的呼吸声发生了一点细微的变化。

顾晚舟立刻警觉起来,将那张纸小心收好,快步走到床边。

他的睫毛开始颤动,眉头无意识地蹙起,喉咙里发出轻微的、不适的咕哝声,像是即将从深水区挣扎浮上水面。

镇静剂的药效正在消退。

顾晚舟的心提了起来。她不确定他醒来后,会是什么状态。是记得昨晚短暂的清醒和对话,还是又退回到那个封闭的、充满恐惧的“谢清砚”?

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他的眼睛缓缓睁开。

起初是茫然的,蒙着一层睡意和药效残留的朦胧。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眼神空泛。

几秒钟后,那层朦胧渐渐褪去。

他的视线缓慢移动,落在了床边的顾晚舟身上。

没有立刻的惊恐,没有激烈的排斥。

他的目光里,先是一种极深的困惑,仿佛在辨认一个极其熟悉却又遥远模糊的梦境。然后,那困惑慢慢沉淀,染上了一种……沉重的、几乎是悲凉的……了然。

他记得。

他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顾晚舟屏住呼吸,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如同最深的海沟,里面有痛苦,有愧疚,有绝望,还有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因为被她看见全部不堪而产生的……释然?

他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非常非常轻微地,动了一下头部——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点头,更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默认。

默认她在这里。 默认她知道了。 默认……某些坚固的壁垒,已然崩塌。

顾晚舟的心脏因为这个微小的动作,而重重一颤。

她试探着,极小幅度地,向前倾了倾身体。

他没有退缩。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轻轻碰触了一下他放在毯子外面的手腕内侧,那里皮肤很薄,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他的手腕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他的脉搏,在她的指尖下,跳得很快,很乱,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谢寻,”顾晚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晨曦的微光,“早上好。”

他的嘴唇抿得很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吞咽下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困难地、发出一个沙哑到极点的单音:

“……早。”

声音很轻,气若游丝,却像破晓的第一声钟鸣,清晰地敲在顾晚舟的心上。

他回应了。

不是呓语,不是崩溃下的碎片,是一个清醒的、有意识的回应。

巨大的酸楚和欣喜同时涌上眼眶,她用力眨回泪意,努力露出一个尽可能轻松的微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沉默着,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在感受和评估自己的身体状态。良久,他才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没有不舒服。 或者,是习惯了那种无处不在的不舒服。

顾晚舟的心又揪了一下。她收回手,站起身:“我去给你倒杯温水。”

她走出画室,轻轻带上门,靠在门外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她快步下楼,在厨房找到温水壶和杯子。

谢敏芝显然一夜未眠,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到她下来,立刻紧张地站起身。

“他醒了,”顾晚舟低声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状态……比预想的要平静。我给他倒点水。”

谢敏芝长长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眼里又涌上泪光:“老天……谢天谢地……”

顾晚舟端着温水回到画室时,谢清砚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眼神似乎更加清明了一些,也更沉郁了一些。

她将水杯递过去。

他没有接,只是看着那杯水,又看看自己的手——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是药物的后遗症。

顾晚舟明白了。她在他床边坐下,将水杯凑到他唇边。

他迟疑了一下,微微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他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喝得很慢,很安静。

喂他喝完水,顾晚舟将杯子放在一边。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阳光开始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那张纸……”顾晚舟忽然轻声开口。

谢清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我看到了。”顾晚舟继续说,声音很柔,没有指责,没有怜悯,只是平静地陈述,“10月25日。认知测试,情绪状态,幻觉,自控力……还有,核心指令。”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像是无法承受这句话带来的羞耻和痛苦,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谢寻,”顾晚舟看着他,目光坚定而温柔,“你的核心指令,需要更新了。”

他倏地睁开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不解和一丝警惕。

顾晚舟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新的指令是:允许顾晚舟帮助你。”

“接受她的存在。” “试着……依靠她一点点。”

谢清砚的瞳孔微微放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为一个仓皇的、近乎逃避的摇头动作,将脸微微转向了另一边,不再看她。

抗拒。 根深蒂固的、认为自己不配再拥有、只会带来伤害的抗拒。

顾晚舟没有强迫他。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陪着他。

她知道,打破他用了七年时间筑起的坚硬外壳,需要无比的耐心和时间。

阳光渐渐充满房间。

谢清砚始终保持着那个偏头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又变成了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但顾晚舟注意到,他放在毯子外面的那只手,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指尖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掌心。

他在挣扎。

内心正在经历着剧烈的风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顾晚舟以为他不会再有任何回应,准备起身去拉开窗帘时——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空气吞没的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带着一种豁出去般的、破碎的颤音:

“…………很……糟糕……”

顾晚舟的动作顿住,心脏猛地一缩。

她看向他。

他依旧没有回头,声音却断断续续地、艰难地逸出:

“我……里面……很糟糕……” “像……一团……打结的……乱麻……” “又……像……随时会……爆裂的……火山……” “害怕……伤到你……”

他说得很慢,很吃力,词语破碎,语法混乱,却无比真实地,描绘出了他内心的地狱图景。

这是确诊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地、尝试向另一个人描述他的痛苦。

顾晚舟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没有立刻用空泛的安慰话语去回应。

她只是重新坐回他身边,伸出手,没有去碰触他紧绷的身体,而是轻轻覆盖在他那只紧握的、掐着自己掌心的手上。

她的掌心温暖而干燥。

他的手指冰冷而颤抖。

他没有立刻甩开。

“嗯,”顾晚舟的声音低柔而郑重,仿佛接住了一件极其珍贵又易碎的宝物,“我知道。”

“我知道里面很糟糕。”

“没关系。”

“乱麻,我们可以慢慢解。” “火山,我们一起看着它,不让它爆裂。” “害怕伤到我,就告诉我你的预警信号,我们一起避开。”

她感觉到,在她掌心之下,他冰冷颤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松动了一点点。

仿佛严冬的冻土,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春风的暖意,裂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恰好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照亮了他苍白指尖上那一点微蓝的墨迹。

也照亮了她坚定温柔的眉眼。

窗外的世界,车水马龙,人声渐起,新的一天已然开始。

画室里,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

一场迟到了七年的对话,终于以一种极其艰难、却又无比真实的方式,悄然开启。

通往他内心深渊的门,推开了一道缝。

光,艰难地、执拗地,开始渗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