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眠的“共谋”绝非空谈。沈恪的人情和宋鹤眠的引荐像两把精准的钥匙,为俞浡敲开了原本高不可攀的大门。
柏林国家美术馆东亚分馆的副馆长,在仔细观看了俞浡《理性与诗》系列的作品集和巡展方案后,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伦敦泰特现代的那位策展人,更是对俞浡将冰冷数据与感性艺术结合的理念赞誉有加,认为这切中了当代艺术的一个重要脉搏。
初步的意向在专业层面迅速达成。然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与顶级美术馆合作,意味着作品必须经受最严苛的学术审视和最挑剔的公众目光,布展、宣传、出版画册……每一项都需要极高的专业水准和庞大的资金支持。
俞浡几乎住在了工作室,疯狂地创作巡展所需的新作品。
他要延续《理性与诗》的概念,但需要更具冲击力和话题性的表达。他尝试将宋鹤眠公司废弃的电路板、芯片与他细腻的颜料层次结合,创作出名为《硅基诗篇》的装置;他用光纤和传感器,制作了一幅能根据观众靠近速度而改变光影流动的互动画作《数据溪流》。
创作过程伴随着巨大的压力和精神消耗。他常常因为一个技术难题或表达瓶颈而彻夜不眠,脾气也变得有些急躁。
宋鹤眠将他的辛苦看在眼里。他没有用“别太累”这样苍白的话去安慰,而是用行动分担。他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应酬,尽可能准时下班,来到工作室。有时是带来俞浡喜欢的宵夜,强迫他停下来补充能量;有时是默默接手与海外场馆繁琐的邮件沟通和法律条款审核;有时,则是在俞浡陷入创作焦虑时,用他那种跳出艺术框架的逻辑,提出匪夷所思却往往能打破僵局的建议。
“如果把电路板看作城市肌理,芯片的排布是不是可以对应人口密度?”他会指着《硅基诗篇》的半成品问。
“《数据溪流》的互动,是否可以不只是视觉变化,加入一些对应不同靠近速度的、极简的音效?”他听着俞浡描述互动逻辑时提议。
他的参与,不再是遥远的资源支持,而是深入到了创作过程的肌理。他成了俞浡第一个,也是最特别的观众和批评者。
与此同时,那位画廊新投资人的封杀并未停止。一些关于俞浡“倚仗资本”、“作品过度商业化”、“背离艺术纯粹性”的负面言论,开始在小范围的专业媒体和收藏家圈子里流传。试图从学术和声誉上对他进行狙击。
这一次,没等俞浡反应,宋鹤眠便采取了行动。他没有动用公关手段去强行删帖或反驳,而是策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预演”。
他邀请了一批在艺术界、科技界和评论界极具公信力的专家学者,以及少数关系紧密、品味挑剔的核心藏家,举办了一场小型的、私密的《理性与诗》系列内部品鉴会。品鉴会不在任何商业场地,就在俞浡的工作室。
俞浡亲自导览,阐述创作理念。宋鹤眠则负责与那些科技背景的专家探讨作品背后的技术实现和哲学思考。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夸张的吹捧,只有最本真的作品和最坦诚的交流。
效果是震撼性的。那些原本可能被流言影响的专家和藏家,在亲眼见到作品、亲耳听到创作阐述后,纷纷被折服。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评论家在离场时,握着俞浡的手说:“年轻人,别理会外面的噪音。你的作品,有骨有肉,更有灵魂。这条路,坚持下去。”
这场内部品鉴会的成果,像一阵清风,悄然吹散了那些污浊的迷雾。真正的权威发声,比任何公关稿都更有力量。
柏林,国家美术馆东亚分馆。预展夜。
聚光灯下,俞浡的《理性与诗》系列作品以一种冷静而强大的姿态,陈列在纯白的展厅里。《硅基诗篇》闪烁着金属和电路冷冽的光泽,与旁边画布上温柔流淌的色彩形成奇异对话;《数据溪流》前,观众们好奇地靠近、远离,看着光影随之变幻,发出轻声的惊叹。
俞浡穿着简单的黑色西装,站在展厅中央。他看着自己的作品在这个世界级的舞台上发光,看着来自不同国家的观众驻足、沉思、交流,心脏被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不真实感充斥着。
宋鹤眠站在人群外围,没有像在纽约那样刻意保持距离。他穿着深灰色的定制西装,身姿挺拔,目光始终落在俞浡身上。他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看着自己精心培育的种子终于长成参天大树的欣慰。
霍华德先生也来了,他坐在轮椅上,由助理推着,仔细地看着每一幅作品。最后,他来到俞浡面前,苍老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声音有些沙哑:“孩子,你做到了。走得比我想象的更远,更好。” 他的眼中有着复杂的情感,有遗憾,但更多的是祝福。
那位试图封杀俞浡的新投资人,没有出现在这个场合。他的封杀,在俞浡凭借实力跃升到更高平台后,已然成了一个可笑而无力的背景音。
预展结束后,回到酒店房间。巨大的兴奋和压力释放后,俞浡感到一阵虚脱。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柏林的夜景,沉默着。
宋鹤眠给他倒了杯水,坐在他身边。
“感觉怎么样?”他问。
俞浡转过头,看着宋鹤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侧脸轮廓,忽然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
“宋鹤眠,”他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哽咽,“谢谢你……没有你,我走不到这里。”
宋鹤眠回抱住他,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
“是你自己走过来的。”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我只是……帮你搬开了几块绊脚石,在你需要的时候,递了杯水。”
俞浡抬起头,眼睛湿润地看着他:“不,你不仅仅是递水。你是我的共谋者,是我的……另一双眼睛,另一副大脑。”
他看着他,无比认真地说:“宋鹤眠,我们结婚吧。”
不是疑问,不是试探,是一个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一个水到渠成的请求。
宋鹤眠明显怔住了。他看着俞浡清澈而坚定的眼眸,看着这个从青涩迷茫到如今光芒万丈的年轻人,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东西填满,又像是被最炽热的东西灼烫。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秒,然后,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
没有鲜花,没有戒指,没有单膝跪地。只是在柏林一家酒店的房间里,在巡展成功的夜晚,两个灵魂紧紧相拥,许下了共度余生的承诺。
柏林首展的巨大成功,为后续的伦敦、东京、上海巡展铺平了道路。俞浡在国际艺术界的地位一跃而起。而他和宋鹤眠的关系,也在这场“共谋”的战役中,升华到了更深刻的层面。
婚姻的承诺,意味着更紧密的联结,也意味着需要面对更现实的生活融合与未来规划。他们的故事,将从轰轰烈烈的爱情与征战,转向更为绵长和复杂的相守与共建。
前方,是名为“余生”的,更广阔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