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骨栈的阴风还缠在骨缝里，我攥着那枚拼合又裂开的玉佩往荒原深处走，每一步都踩着自己的影子——影子边缘已经泛出青黑，像被墨汁浸染，走得快了，影里的骨骼轮廓会发出“咔哒”的响，像副松动的骨架在跟着动。远处的地平线上浮着层灰紫色的雾，雾里隐约有黑影在晃动，不是树，不是山，是些直立的轮廓，像无数人站在雾里，一动不动。
“蚀魂雾。”阿砚的声音突然从玉佩裂缝里钻出来，带着种被水泡过的闷响，“雾里裹着‘骨面虫’，专啃活人的魂魄，被啃过的人，脸皮会变得像纸一样薄，里面的骨头会慢慢凸出来，最后变成张能活动的骨面。”
我往雾里走了两步，寒气立刻钻进衣领，像无数根冰针往骨头里扎。雾里的黑影渐渐清晰，果然是些“人”，都穿着破烂的衣服，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甚至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却都面朝着同一个方向——雾最浓的地方。他们的脸都异常平整，像被熨斗熨过，阳光透过雾照在他们脸上，能看见底下青白色的骨头轮廓，鼻子的位置微微凸起，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黑洞里没有眼珠，只有些灰紫色的雾在缓缓流动。
“骨面人。”阿砚的声音发颤，“被骨面虫啃光魂魄后，他们的意识就被困在骨面里，只能跟着雾移动，雾去哪，他们就去哪。你看他们的手指，是不是都朝着雾中心指？”
我盯着最近的骨面人，他穿着件褪色的蓝布褂，袖口磨得露出了线，手指果然僵直地指着雾深处，指骨已经透过薄皮凸了出来，像串发白的竹节。他的“脸”上突然裂开道缝，不是嘴，是从额头到下巴的竖缝，缝里渗出些灰紫色的液汁，顺着脖子往下淌，滴在地上的草叶上，草叶立刻蜷成焦黑的团，像被火烧过。
雾里突然传来“窸窣”的响动，从骨面人背后的雾里爬出些东西——是些指甲盖大小的虫，通体灰紫，背壳上印着细密的骨纹，正往骨面人的耳洞里钻。虫一钻进洞，骨面人的黑洞眼窝里就泛起圈涟漪，像是在“眨眼”，僵硬的手指动了动，指节发出“咯吱”的响。
“别让虫碰到你！”阿砚的声音突然拔高，“它们会顺着七窍往脑子里钻，先啃记忆，再啃魂魄，最后在你头骨里产卵，把你的脸当成新的骨面！”
我刚后退，就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扭曲起来，影里的头骨位置鼓起个小包，像有东西要从影子里钻出来。低头看手，手背的皮肤已经变得半透明，能看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血管里似乎有东西在动，像细小的虫在缓缓爬行。
雾中心突然传来阵铃铛声，不是金属的响，是骨头碰撞的脆响，“叮铃，叮铃”，听得人太阳穴发紧。随着铃声，那些骨面人突然动了，齐刷刷地朝着雾中心走去，步伐僵硬，像提线的木偶，他们的骨面在雾里泛着青白色的光，黑洞眼窝里的雾流动得更快了。
“雾中心有‘唤魂铃’，”阿砚的声音带着股说不出的疲惫，“是用百个孩童的指骨串成的，铃声能勾走活人的三魂七魄，骨面人听到铃声，就会往那走，等着被虫彻底啃成副空壳，好让新的魂魄住进来。”
我跟着骨面人往雾中心走，脚下的草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些灰白色的粉末，像碾碎的骨头。雾里的骨面人越来越多，有的骨面已经裂开，露出里面的颅骨，颅骨上布满细密的孔洞，像被虫蛀过的木头，孔洞里钻出些骨面虫，正往我的方向爬。
突然，一个骨面人猛地转头，黑洞眼窝对着我，竖缝里的液汁流得更快了。他穿着件眼熟的灰布褂，袖口补着块蓝布——是阿砚的衣服！他的手指突然指向我的胸口，骨节“咔哒”响了一声，玉佩裂缝里的声音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阵细微的虫鸣。
“他在提醒你。”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我转头看见个坐在石头上的骨面人，他的骨面已经严重开裂，露出大半的颅骨，却还能说话，声音像两块骨头在摩擦，“你的魂魄……快被雾啃光了。”
他抬起手，骨面的竖缝里掉出颗牙齿，牙齿落在我手背上，冰凉刺骨。我突然看见自己的脸映在他黑洞眼窝里的雾上——我的脸也变得异常平整，眼睛的位置已经开始发黑，像两个正在扩大的洞。
“骨面虫最喜欢啃有执念的魂魄。”老骨面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你在找的人，早就变成雾的一部分了，你越找，虫啃得越凶……”
雾中心的铃声突然变得急促，像有人在疯狂摇晃铃铛。骨面人们加快了脚步，有的甚至开始奔跑，僵硬的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群即将散架的木偶。雾最浓的地方浮出个模糊的轮廓，是棵枯死的老槐树，树干上缠着串东西——不是铃铛，是串指骨，每根指骨上都刻着个名字，其中一根刻着“砚”，另一根刻着我的乳名。
指骨串下吊着个黑影，被无数根灰紫色的雾线缠着，看不清模样，只能看见他在不断挣扎，每动一下，指骨串就发出一阵急促的响。那些骨面人围在树下，纷纷抬起头，黑洞眼窝里的雾涌向黑影，像无数只手在拉扯他。
“那是‘雾核’。”老骨面人的声音带着绝望，“被啃光魂魄的人，最后都会被拉到那，变成新的指骨，串在铃上……”
阿砚的骨面人突然冲了过去，用僵硬的身体撞向雾线，雾线立刻缠住他的胳膊，他的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最后“啪”地裂开，露出里面完整的颅骨，颅骨上刻着个小小的“砚”字——是他自己刻的。
我攥紧玉佩往前冲，裂缝里的虫鸣越来越响，手背上的皮肤已经能看见指骨的形状。离槐树还有几步远时，黑影突然转过头，我看见他的脸——是阿砚，他的脸已经变成了骨面，黑洞眼窝里的雾正往外涌，看见我，他突然张开嘴，不是骨面的竖缝，是真的嘴，里面爬满了骨面虫，他却用尽全身力气喊：“别过来！”
指骨串突然剧烈晃动，刻着我乳名的指骨“咔哒”一声裂开，从串上掉了下来，落在我的脚边。与此同时，我的影子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影里的骨面和我脸上的黑洞完美重合，它伸出手，抓住我的胳膊，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到骨头里。
“留下吧……”影子突然开口，声音和我一模一样，却带着股不属于我的阴冷，“这里有你的位置，有你找的人，还有……永远不会消失的雾。”
雾里的骨面人都转过头，黑洞眼窝里的雾映出我的身影，他们的手指同时指向我，像是在欢迎新成员。老骨面人的颅骨突然从骨面里掉出来，滚到我的脚边，颅骨里钻出只骨面虫，虫背的骨纹上，竟印着我娘的脸。
我看着脚边刻着乳名的指骨，又看了看树上挣扎的阿砚，突然把玉佩狠狠砸向指骨串。玉佩裂开的瞬间，无数道金光从裂缝里涌出来，照得雾剧烈翻滚，骨面虫发出凄厉的尖叫，纷纷从骨面人里钻出来，往雾深处逃。
指骨串“哗啦啦”地散了，雾线瞬间消失，阿砚的黑影掉在地上，变成了堆灰白色的粉末，被风吹散在雾里。骨面人们失去了支撑，纷纷倒在地上，骨面裂开，露出里面的颅骨，每个颅骨上都刻着不同的名字，像片沉默的墓碑。
蚀魂雾开始消散，阳光透过雾照在地上，露出无数细小的骨面虫尸体，像层灰紫色的霜。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已经恢复了些血色，但眼睛的位置还是有些发黑，像两团洗不掉的墨。
老骨面人剩下的颅骨突然滚动起来，停在我脚边，颅骨里传出阿砚的声音，清晰又温柔：“往前走吧，别回头，雾散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捡起那根刻着乳名的指骨，塞进怀里，转身往雾外走。身后的老槐树渐渐枯萎，最后变成根焦黑的木桩，木桩上还缠着些灰紫色的雾线，像无数根未断的线。
走了很远，我回头看，蚀魂雾已经彻底消失，只有那片土地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像被泼过的墨。风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铃响，不是骨响，是阿砚以前给我编的草铃的声音，清脆又温暖。
手背上的骨纹还在，影子里的骨架偶尔还会响，但我知道，我得往前走。毕竟，雾散了，光就会进来，哪怕光里还藏着些没散尽的影子，也好过永远困在灰紫色的雾里，变成张没有魂魄的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