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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武侠修真 > 民国英雄喋血上海滩 > 第106章 煤灰下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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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煤灰下的微光

寅时末刻,墨汁般浓稠的夜色终于被东方天际一丝若有若无的鱼肚白刺破,稀释成冰冷的铁灰色。寒雾如同垂死巨兽呼出的浊气,沉甸甸地压在闸北低矮破败的屋檐和废墟之上。空气里弥漫着尘埃、硝烟未散的苦涩和一种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甜腻气。

独轮板车的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老烟佝偻着背,脖颈上青筋暴凸,用尽全身力气推着沉重的车架在凹凸不平、遍布碎石瓦砾的巷道上艰难前行。每一次颠簸,都如同钝刀在郝铁锤断裂的腿骨上狠狠锯割。他躺在冰冷的车板上,身下垫着几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盖着一块同样散发着土腥气的破旧草席。林默被麻布紧裹的身体,就固定在他仅存的右腿旁侧,冰冷而僵硬,如同车板上另一块沉重的石头。每一次车轮碾过坑洼带来的剧烈震颤,都让郝铁锤牙关紧咬,眼前阵阵发黑,喉咙深处翻滚着强行吞咽下去的闷哼。高热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虚弱的躯壳里肆虐,汗水早已浸透了破烂的内衫,又被清晨刺骨的寒风一激,冰冷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的战栗。他只能死死抠住车板边缘的木头,指甲缝隙里塞满了污黑的泥土和暗红的血痂,靠着这股钻心的疼痛维持着最后一线清醒。

巷子幽深曲折,是闸北这片疮痍之地里蛛网般盘绕的缝隙。两旁的断壁残垣在黎明的微光里投下幢幢鬼影,如同无数窥伺的眼睛。老烟袋像一只受惊的老鼠,神经绷紧到了极限。他推着车,耳朵却高高竖起,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一双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的转角、每一扇紧闭或者洞开的破门。他的心脏擂鼓般撞击着单薄的胸腔,每一次拐弯,都做好了迎面撞上巡逻队黑洞洞枪口的准备。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沉重。

“前面……左拐……进死胡同……”郝铁锤的声音微弱地从草席下传来,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肺腑深处的灼痛。他仅凭一丝残存的、对这闸北每一条暗巷如同熟悉自身掌纹般的记忆指引着方向。

老烟袋没有丝毫迟疑,依言猛推车把,板车吱嘎怪叫着拐进一条更窄、更深的巷道尽头。几堵半塌的土墙和一堆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垃圾杂物,将尽头堵得严严实实。这里如同被遗忘的角落,死寂得只有风吹过破瓦罐的呜咽。老烟袋几乎虚脱,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息,汗水和清晨的雾气混合在一起,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淌下。

“放我……下来……”郝铁锤喘息着命令。

老烟袋费力地将他连同草席一起拖下板车,让他靠在冰冷的土墙根。郝铁锤刚落地,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就猛地爆发出来,身体蜷缩如虾,肩膀剧烈地耸动。他用那只还算完好的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溢出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暗红血沫。剧烈的震动牵扯着断腿,剧痛如同海啸席卷,几乎将他彻底淹没。他急促地喘息,胸膛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尖锐的嘶鸣,眼前金星乱舞。

“铁锤!撑住!”老烟袋惊慌地拍打着他的背脊,声音带着哭腔。

“……死……不了……”郝铁锤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用袖子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他抬起冷汗涔涔的脸,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眸光如同淬炼过的寒冰,死死盯住老烟袋惊惶失措的脸,“你……现在……听好……”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挤出来的血块,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森寒力量。

“把……林默……藏好……垃圾堆……深处……”

“弄脏……你自己……脸上……身上……煤灰……越多越好……”

“推车……去……三号码头……南边……废弃的……同兴煤场……”

“从……后墙缺口……进去……”

“里面……最左边……第三间……塌了顶的……屋子……”

“等我……”

老烟袋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三号码头?那……那都是青皮的码头!巡捕的黑狗子也常去!太险了!煤场?塌了顶?铁锤,你……”

“照……做!”郝铁锤猛地攥紧了他的手腕,那只手如同烧红的铁钳,一股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捏碎老烟袋枯瘦的骨头。眼神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有冰冷的命令和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把……痕迹……弄干净!快……走!”

老烟袋被那眼神里的死寂煞气慑住,打了个寒噤,不敢再问。他慌忙将林默冰冷的身体拖向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深处,用肮脏的破麻袋、废弃的竹筐层层掩盖。接着,他发狠似的抓起地上冰冷的湿泥和煤灰,不顾一切地往自己脸上、脖子上、破棉袄上涂抹揉搓,很快就将自己弄得如同刚从煤窑里爬出来的鬼影,只有一双眼睛在污黑中惊恐地转动。他最后看了一眼靠在墙角、气息奄奄却眼神如刀的郝铁锤,喉咙哽咽了一下,猛地推起空板车,带着赴死般的决绝,冲出了死胡同,沿着郝铁锤指示的方向,消失在铅灰色的雾霭深处。

沉重的脚步声和板车吱嘎声远去。

死胡同里只剩下绝对的死寂和刺骨的冰冷。

郝铁锤靠坐在冰冷的墙角,断腿处尖锐的剧痛和高热带来的眩晕,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轮番噬咬着他残存的意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灼烧般的痛楚和细微的血腥气。他闭上眼睛,试图集中精神,对抗那几乎要将他拖入黑暗深渊的虚弱。脑海里,林默那张凝固着巨大问号的脸庞、算盘李悬在电线杆上滴血的头颅、小马夫稚嫩身体剥皮后的猩红……一幕幕地狱景象疯狂闪回,与陈三水在火光中谄媚油滑的嘴脸不断重叠、放大!刻骨的仇恨如同岩浆在冰冷的躯壳里奔涌,是支撑他不陷入昏迷的唯一燃料。

“……别信眼睛……”

“……陈……”

“……他背后……有鬼……”

林默临终前那微弱却如同惊雷般的话语,再次在他混沌的意识里炸响!

“别信眼睛?”郝铁锤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意识在剧痛和仇恨的漩涡里艰难地挣扎回溯。记忆的碎片翻滚着:出事前一天深夜,林默独自一人从外面回来,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自己当时半睡半醒问了一句,他却只含糊地说“看走了眼”,随即就沉默地坐到天亮……还有更早一些时候,在商议那批从码头转移武器线路的关键会议上,陈三水一反常态地大力赞同林默提出的冒险方案,当时自己还觉得是陈三水转了性……林默那时看向陈三水的眼神……似乎……似乎并非赞同,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疑虑?

心脏猛地一阵紧缩!像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

这些当时未曾留意的细微片段,此刻在林默临终话语冰冷的映照下,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刺目!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鬼火,照亮了早已存在却被忽略的深渊!难道……难道林默那时就已察觉了陈三水的不对劲?他口中的“看走了眼”,指的就是陈三水?他最后拼死警示的“鬼”,就藏在陈三水身后?那会是谁?谁能让陈三水这条毒蛇如此俯首帖耳?谁……才是这一切背叛和鲜血真正的幕后黑手?!

巨大的惊疑如同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压过了肉体的剧痛!郝铁锤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不是巡捕房,不是黑衫队……还有更大的鬼!林默用命换来的警示,指向了更深的黑暗!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却无比清晰的皮靴踩踏碎砖的声音,伴随着压低的交谈,如同冰冷的毒蛇,陡然从死胡同口的方向传来!

“妈的,这鬼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队长非得让搜……”

“少废话!仔细点!上面说了,那郝铁锤断了腿,肯定跑不远!发现可疑的,格杀勿论!一千大洋就是你的!”

“嘿嘿,要是真撞上那残废……”

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巡捕身影,如同索命的幽灵,赫然出现在巷口!他们端着长枪,枪口在黎明的微光下闪着幽冷的金属光泽,警惕的目光扫视着这条死胡同的每一个角落!

郝铁锤的心脏瞬间沉到了冰点!身体僵硬如石,连呼吸都停滞了!完好的右手,死死抠进了身下冰冷的泥土里!

两个巡捕走了进来,靴子踩在碎石垃圾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其中一个瘦高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垃圾堆,又扫过墙角蜷缩在阴影里的郝铁锤——一个浑身污秽、奄奄一息的乞丐。他嫌恶地皱了皱眉鼻子,嘟囔道:“妈的,晦气!一个臭要饭的快冻死了!”

另一个矮壮的巡捕却没那么大意,他端着枪,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在郝铁锤身上来回刮了几遍,尤其在郝铁锤用破草席勉强盖住的下半身多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的狐疑。

时间仿佛凝固!

冰冷的地面寒气顺着脊椎直冲脑髓!

郝铁锤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感受到矮壮巡捕那如同实质的目光带来的死亡压力!他强迫自己维持着濒死乞丐般的僵硬姿态,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只有胸腔深处那翻腾的血腥气,如同滚烫的烙印,灼烧着他的忍耐极限。

矮壮巡捕的枪口,缓缓地、缓缓地指向了蜷缩在墙角的郝铁锤。食指,微微扣紧了冰冷的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