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凌云醒来,昨夜忧思过度,头脑仍有些昏沉。他望着窗外微亮的天光,第一个念头便是:若有支钢笔该多好!他前世闲暇时练过一阵子硬笔书法,钢笔字还算拿得出手。这年代,有没有类似的书写工具?他依稀记得,似乎有西域或大食商人带来过一种用禽鸟羽毛削制、蘸墨水书写的笔,较为便携简易。
想到此处,他一个激灵坐起身,唤来会馆掌柜,问道:“掌柜的,可知京城中何处有极西之地来的胡商聚集?本官欲寻一种特别的笔。”
掌柜的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凌大人可是要寻些助兴的物事?若要药效好的,还得是西市那边昭行坊的胡僧手里流出来的……”
凌云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掌柜想岔了,顿时哭笑不得,斥道:“休得胡言!本官问的是书写用的笔!来自极西之地,类似羽毛所制的那种!”
掌柜的这才恍然,连忙赔罪:“小的该死,会错了意!大人恕罪!昭行坊确实多有波斯、大食商人聚居,售卖各色奇珍异物,大人或可去那里寻访。”
凌云点点头,吩咐张三带足几贯钱,立刻去昭行坊打听购买那种“羽管笔”,多买几支备用。安排妥当,他心下稍安,重新躺回榻上,只觉身心俱疲。
刚合眼没多久,便觉有人悄悄靠近。睁眼一看,却是小荷只穿着一件水红色的绣花肚兜,俏生生地立在榻前,眼波流转,声若蚊蚋:“老爷……您看这新做的肚兜……好看么?”
凌云许久未近女色,见状心头一热,一股邪火窜起,伸手便将她揽入怀中,调笑道:“好看是好看,却不知穿在身上是何等光景,且让老爷仔细瞧瞧……” 手上便开始不规矩起来。
小荷半推半就,娇喘吁吁。正当凌云欲行不轨之际,院外忽然传来李清那清朗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凌贤弟!可曾起身?为兄特来叨扰了!”
小荷吓得惊呼一声,慌忙挣脱凌云怀抱,手忙脚乱地披上外衣,粉面含煞,低声啐道:“这李清郡公,真是……真是讨厌得紧!” 竟是罕见地爆了句粗口。
凌云也是兴致全无,满腔邪火化为无奈,只得整理好衣袍,出门迎客。
只见李清一身常服,笑吟吟地站在院中,见凌云出来,拱手道:“贤弟,昨日驸马府之事,为兄思来想去,你与驸马之间怕是有些误会。今日特来做个和事佬,邀你二人小酌一杯,杯酒释前嫌,如何?”
凌云心中暗骂这李清来得不是时候,但面上却不好推辞,只得应道:“李兄美意,小弟岂敢不从?只是驸马爷那边……”
“驸马已然答应,正在老地方等候。”李清笑道,拉着凌云便走。
二人再次来到昨日那家酒肆。一进门,凌云便瞥见墙壁上赫然挂着一幅墨迹,正是他昨日信口吟出的那首论诗绝句,旁边还有几人驻足品评。凌云心下暗笑,这李清动作倒快。
落座后,凌云忍不住埋怨道:“李兄,昨日你可将小弟坑苦了!那公主府分明是个火坑,你却将我推了进去!”
李清面露歉然,低声道:“贤弟莫怪,是为兄的不是。实在是因为……为兄有些惧怕见到那位公主殿下,不得已才让贤弟顶缸。不过贤弟放心,公主殿下再如何,总不至于真将一个不相识的朝廷命官如何,至多斥责几句罢了。”
“惧怕公主?”凌云奇道,“李兄乃皇亲贵胄,何以惧怕一位公主?”
李清左右看看,将声音压得更低:“贤弟有所不知。今上冲龄即位,先皇弥留之际,唯恐今上被权阉奸佞所欺,特赐予长安公主一道密旨,许其可惩戒带坏天子、蛊乱宫闱的宗室与内侍。这位公主殿下……性子刚烈,手持此旨,这些年很是发作过几个不长眼的皇亲与宦官,便是为兄,见了她也有些发怵。”
凌云闻言咋舌,这才知那位公主并非寻常深宫弱质,竟有这般权柄和脾气,难怪李清避之如虎。
他不愿再多谈此事,便转移话题道:“李兄,有件事需告知于你。崔尚书有意举荐小弟出任尚书省令史一职,这国子监的学业,只怕要中辍了。还请李兄方便时,替我办理注销监生手续。”
李清闻言,眉头微蹙,沉吟道:“尚书省令史?此职固然清要,然身处漩涡中心,福祸难料。贤弟何必急于一时?不若为兄先替你办个长期病假,保留学籍,也算留条退路。若那边不顺,再回国子监读书亦无不可。”
凌云心想此言有理,京城局势波谲云诡,多留一条后路总是好的,便拱手谢道:“还是李兄思虑周详,小弟感激不尽!”
正说着,驸马爷一脸不情愿地踱了进来。见到凌云,他冷哼一声,语带讥讽:“我道是谁,原来是昨日在公主面前巧舌如簧的凌参军!怎么,马屁拍得可还响亮?”
凌云心中不悦,反唇相讥:“驸马爷倒是清高!只可惜这清高,却是用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换来的!阁下又有何颜面来讥讽于我?”
“你!”驸马被戳到痛处,勃然作色。
李清连忙打圆场,将两人按在座位上:“二位,二位!往日恩怨,皆因误会而起。今日看在下薄面,一杯浊酒,尽释前嫌如何?先满饮此杯!”
三人勉强举杯饮了。那驸马却又挑刺,指着座位道:“李兄,今日是你做东,这主位自当你坐。凌参军,你怎可僭越?”
凌云本就心中憋闷,见驸马一再寻衅,不由得拍案而起,朗声道:“驸马爷!今日我等相聚,不论官爵,只论读书人的身份!敢问驸马,我辈读书人,首重何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凌云不才,于治国平天下尚无建树,然‘齐家’二字,自问尚可!家中妻妾和睦,内外井然!敢问驸马爷,您这‘家’,齐得如何?可能如寻常百姓般,享天伦之乐否?”
这番话直指驸马尚公主后身不由己、受制于人的尴尬处境,可谓诛心之言!驸马顿时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李清在一旁暗暗叫绝,心道这凌云词锋真是犀利。
驸马闷头喝了几杯酒,气氛尴尬。坐了片刻,他忽然放下酒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昨日公主劝我出任尚书省令史,我本不愿沾染俗务,未曾答应。今日……今日听凌参军一席话,倒是让我想通了。大丈夫既读圣贤书,便该有所作为!这令史一职,我应下了!总不能真叫人小觑了去!”
“什么?!”凌云闻言,如遭雷击,猛地看向李清,却见李清也是一脸愕然。
凌云心中顿时一片冰凉,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尚书省令史的位置,崔尚书刚许给自己,驸马竟也要插一脚?而且竟是公主怂恿?这潭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浑得多!他喃喃对李清道:“李兄……你方才所言,真是金玉良言!这国子监的退路,万万断不得!”